第三卷 繡眼  第009章 番外 順手牽羊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9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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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鳴箏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欲得白郎顧,時時誤拂弦。
    古箏上裝飾著華麗的金粟飾樣,一位美人端坐在前,潔白如玉的雙手拂過琴弦,撥弄出動人的音色。為了得到知心人的青睞,她甚至不時撥錯琴弦,隻是為了能引起他的注意。
    飛快地掃完幾行字,姬弘睿隨手將《古詩譯卷》翻頁。
    《鳴箏》的作者乃是唐時李端,相傳中唐時郭子儀之子暖家有一箏伎名叫境兒,此女不僅技藝出眾,還美貌絕倫。一次,郭暖宴客,李端亦在座,他眼見境兒美貌,又聽得箏聲宛如仙樂,不覺心醉神迷。這種失態被郭暖從旁察覺,他卻並不生氣,說:“李君如能以箏為題賦詩一首,我就將佳人賞與君。”李端聞言,隨即應聲吟道:“鳴箏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郭暖聽了讚不決口,忙將席上金玉器皿及境兒送給李端。
    將最後幾字仔細看完,姬弘睿不由思佐道:文相將詩中“周郎”改為“白郎”,想來是暗指白雱。可這文中佳人,又是指的何人?當真要效仿郭暖贈佳人,以此來換回白雱的效忠?
    正苦苦思索間,忽聽見身後有人輕哼,“表哥,我聽說姨媽給你選了正妃?”
    “是又怎樣?”頭也不想回,姬弘睿挑著眉峰,不耐煩地答道。
    “果然。”那黃鸝一樣清脆的聲音滯了一滯,又道:“姨母真是的,我可是她侄女,她居然就大大方方把太子妃的位子送給了別人!表哥你也是,也不反對一下,我好歹是你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人……”
    姬弘睿很幹脆地打掉她纏到腰上的雙手,“出去,不要煩我。”
    “你……”一下子奪過《古詩譯卷》,那人恨恨道:“我和你說話呢,至少要正眼瞧瞧我吧!”
    姬弘睿隻得轉過頭來。
    這個人打扮的比今晚眾妃嬪都嫋娜嫵媚。她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攥珠髻,綰著朝陽五珠掛釵,纖長如天鵝頸的潔白脖頸上帶著瓔珞圈,身上穿著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拖曳到地上的翡翠撒花縐裙上係著豆綠色宮絛和一對雙衡比目玫瑰佩。一雙秋水眸子,兩彎柳葉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丹唇隻微微揚起,就可使人忘俗。
    姬弘睿掃一眼她,不悅地開口:“霏兒,你這打扮太招人眼了。”
    宋霏兒笑起來,“我漂亮吧?今晚可有不少人恨不得把眼珠子掏給我……”話還未說完,就被姬弘睿用一句“招蜂引碟,有失體麵”給生生打斷了。
    宋霏兒又羞又怒,“我失了什麼體麵了!我……我要去姨母那裏……”
    “住嘴,母後都夠心焦的了,你不要去那裏鬧,回去睡覺!”
    “好,我這就睡覺。”壞笑著拋姬弘睿一個魅眼,宋霏兒移步到不遠處的床榻,一屁股穩穩坐在那裏,“我今兒就睡這了!”
    “你沒有床麼,跑到我這來幹嘛,快回去。”姬弘睿臉色有些難看。
    宋霏兒頰上飄過一抹紅霞,但又轉瞬白了臉,“我就睡定你的床了。”說完,一翻身躺在了床上。姬弘睿哼一聲,上去一把提起她的腰,毫不憐香惜玉地丟下床。宋霏兒“咚”一下摔得直響,臉上更是燙得像火炭,“你……我一個女兒家都這般了不顧臉麵了……你還……這床,曹氏那賤人睡得,我就睡不得了嘛!表哥,我嫁入你東宮都一年了,卻不曾侍寢一晚!這事說出去,豈不是要別人笑話我這堂堂名門千金還鬥不過她區區一個更衣侍妾!”說著說著,委屈不甘的淚便作春雨而下,打濕了她潔白如梨花的肌膚凝脂。
    姬弘睿看著星星落淚的宋霏兒,頭痛地向後退一步,“你這樣眼巴巴地賴在我床上,就不怕被人知道恥笑了去?回你的寢宮去吧,今晚我累著了,既不讓你侍寢,也不找曹氏……”
    宋霏兒咬緊紅唇,一張漂亮到精致的臉上盡是羞恥的紅色,“好,好,我走就是……你,說話要算數。”眼見姬弘睿鄭重的點了點頭,她這才難堪地從地上站起,風一樣奔了出去。
    看著讓自己心煩意亂的麻煩人物終於走了,姬弘睿長舒一口氣,揉著眉心,和衣倒到床上。
    自己從小就不喜歡恃寵而嬌的宋霏兒,但礙於長輩們的顏麵,隻得忍氣吞聲地把這飛揚跋扈的大小姐收作側妃。原想平日裏吃穿對她遷就些,而在房事上冷落她也就沒什麼要緊,哪知她……強拋開這些混帳事兒,又將思緒轉移到那古詩之謎上,但奈何越想越頭痛,隻要昏沉沉地睡去。
    等再醒來時,窗外早已掛起半個太陽,若流嵐一樣的朝霞是女子胭脂般的鮮亮。
    姬弘睿整整衣服,去僖福宮向皇後道例行的早安禮。可到了宋淑敏的寢宮,就見昨晚折騰得自己頭疼的人正羞答答地溺在皇後身邊。姬弘睿嘴角一抽,隻好等她倆說完悄悄話,才進去給宋淑敏請安。宋霏兒見他投給自己一個不滿的眼神,知他是不悅自己來姨母麵前說三道四,隻好向宋淑敏伏了禮,悻悻地出了寢宮。
    姬弘睿見宋淑敏自宋霏兒離去就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原以為她會好好訓導自己一番,可宋淑敏也就隨意地問了問東宮的事物,姬弘睿自然樂得輕鬆,一一答了她的話,這才把昨晚與文相私會的詳情給宋淑敏說了。想了會兒,又忙將那首古裏古怪的詩一並念了。宋淑敏一直靜靜地聽,待聽到《鳴箏》一詩的典故時,卻明顯愣住了。
    “沒想到啊,文像連這事兒都知道了。”
    姬弘睿一驚,有些激動,“母後,你知道文相的意思了。”
    宋淑點點頭,感慨道:“他是要我們做一回月老,了卻那段癡情……”
    姬弘睿聽得又是一頭霧水,“母後,莫非這後麵有什麼隱情?”
    “是……那還是白將軍剛結掌了白家不久發生的事兒。四大世家曆代都喜相互聯姻,白雱也和霏兒的長姐宋婀曼定了娃娃親,雙方長輩本作了那月底就舉行婚嫁的打算,可哪知……唉,世事無常啊。記得那是四月裏,府上諸人都很高興,長小姐未來的夫婿今兒要來府裏下聘禮,哥哥因此吩咐女眷回避。但宋府內一簇簇杜鵑開的豔,婀曼和霏兒說要在水榭那裏繡花,哥哥耐不住兩個寶貝女兒一直撒嬌,就允了她們。婀曼和霏兒在水榭自娛自樂,本也惹了不什麼事,哪知支脈小妾的女兒宋巧倩好巧不巧地要出府為發配邊遠的弟弟送行,正好路過水榭……說到這宋巧倩,不但她是族裏數一數二才貌雙絕的人,連她的弟弟也是年輕一輩中精通藥理、才智超凡的俊少年。想來皇兒你也知道,宋家這幾代裏男丁漸少,能堪大用者更是鳳毛麟角,族裏便因此有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若有才能出眾者,便不論本脈旁脈,都能擔以家主重任。那支脈小妾一胞生了兩個這麼不凡的兒女,自然招人眼紅,方才滿三十,就被自家夫君善妒的妻子害死了。而宋巧倩的弟弟也因威脅到本脈男子接任掌家之位,被奸計所累,弱冠年紀就要配守邊遠。宋巧倩雖有顆聰慧狡黠的心,但在眾族親不顧血脈情義的打壓下,也難以周旋下去……”停了會,似唏噓當年那柔弱女子的淒涼境遇,宋淑敏穩穩神,接著道:“宋巧倩才情卓卓,眾人雖未清楚地言明宋巧倩姿容幾許,但卻暗地裏讚譽她乃那一輩裏最美之人。婀曼本是掌家的長女,自幼就生活在眾人的恭維讚揚中,哪裏容得下一個小妾的女兒超越自己?那日宋巧倩打水榭經過,婀曼自是要清理這顆眼中砂,她姐妹倆就以掌家禁令女眷今日四處行走為名,強硬地要宋巧倩跪地受罰。宋巧倩又是個性硬的主,怎會甘願受這刁難,自然不依。婀曼自詡是人對自己都要百依百順,她小姐脾氣一上來,當下就叫隨身的奴仆把宋巧倩硬摁在地上,還打算把燒紅的火炭往宋巧倩臉上潑……唉,霏兒當時也是,不但看著自己姐姐任意妄為毫不相勸,還興衝衝地拿鏽花針刺穿了宋巧倩的十指…要知巧倩這丫頭琴技當真高絕,可經此一事,生生修養了一年才……”
    姬弘睿聽到宋霏兒姐妹持強欺負一女子,心中對這個表妹更是厭惡了幾分,他不禁開口問道:“後來如何?”
    “自然是讓在府裏閑逛的白雱看見了。白將軍打小追隨父親宿居軍旅,最見不慣這般不正大光明的行徑,他先是救下了宋巧倩,又對宋婀曼罵道:‘不德,不淑,不禮,不仁,為人歹毒,何以為婦。’哪裏有人敢這樣訓罵婀曼,更何況這麼厲害……不德,不淑,不禮,不仁,這生生罵的是她毫無婦德,她名門閨秀哪裏經得住,氣暈過去,就此大病了三天。白將軍也就此事向哥哥退婚,想哥哥一大世家的掌家,自己女兒臨近婚期被退婚,自然顏麵無寸。他又氣又惱,但不奈何不了白將軍,隻好把氣撒在宋巧倩身上……宋巧倩被折磨得不成樣子,差一點就死在宋家的暗牢裏,虧得府裏有一位受她恩惠的花匠師傅,偷偷潛到白將軍每日上朝必經的官道上,大喊一句‘巧倩小姐危矣。’,還刨開胸腹請求白雱救宋巧倩一命……”
    “這花匠師傅當真知恩圖報的癡人。”姬弘睿嘖嘖讚了一聲。
    “是……”宋淑敏卻歎了口氣,“正是這花匠師傅以死相激,使得白將軍什麼也不顧了,策馬狂奔到宋府……他一路衝進宋家,一手馬鞭不知打死了多少前來勸阻的下人……後來事態越鬧越大,眼見白將軍已衝進本脈族人居住內院,抓住了我堂弟逼問……哥哥這才強忍著怒火出麵製止,雖說勸下了白將軍,但他死活不把宋巧倩交與白雱,說是‘她生來宋氏人,自當由宋家人為她一生做主。’白將軍聽了此話,也就急了,‘白家今晚就將她娶進門來,她便是我白雱的人!”
    聞言,姬弘睿忍不住笑道:“如今威武凜然的武相原來也是一至情至性之人!想他年少時為一女子情動至此,更使得睿敬佩無比。”
    宋淑敏也笑起來,“他便如此敢愛敢恨,隻可惜……”聲漸短,笑漸泯,“母後我當時怕兩家就此事結怨,就想大事化小,便出麵勸白將軍就此歸去,說不可將事情鬧得眾人皆知,我自當勸勸家兄,待家兄平心靜氣時將軍再下聘禮娶宋巧倩過門。我還說將軍方才退下婀曼的親,不能操之過急,會招致婀曼對巧倩的記恨,等時間一過,大家逐漸能正視此事便可,來日方長……好個來日方長啊,我應予了白將軍諸多,卻……”
    姬弘睿見母後眼裏有掩飾不了的落寂,心疼地伸出手,握住她微涼的指頭。
    宋淑敏對兒子示意一個放心的笑容,“白將軍自然是聽了我的勸告離開,我也與哥哥交談了一宿。但不想哥哥心意難改,我苦勸了良久,他才答應考慮宋巧倩與白將軍的婚事。我那時也隻是偶得你父皇旨意回家省親,自然不能在家停留太久,第三日便回了宮。我原想哥哥礙於白雱的壓力,不敢難為宋巧倩,可哪想我前腳才離開宋府,後腳霏兒便去遊說哥哥,之後他們居然將宋巧倩送入宮中作了伶官。”
    姬弘睿不可置信地問道:“霏兒?”
    “可不是她麼。”宋淑敏哼一聲,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她對哥哥說,白雱既敢為宋巧倩強闖宋府,足以說明她在白雱心中的重量。若讓她嫁到白家,她便是白氏的家主夫人,有足夠的份量左右白雱及整個白家勢力。她自小在宋府受盡欺辱,難保不會怨恨宋氏,若哪一天她在白雱耳邊吹吹枕邊風,教唆白氏與宋家為敵,宋家必定要有危迫。霏兒還說,宋氏好歹也是名門世家,白雱宋府內橫衝直撞胡作非為,完全是瞧不起宋家,對這樣的人,不能讓他心想事成。更何況他任意取消婚事,令婀曼受辱,這怨不能不報。白雱越想抱得美人歸,就越不能讓他如願,伶官雖不是妃嬪那樣純粹的以身侍主,亦不是宮女那般卑微的奴仆,但它曆來是帝王專有的樂官,等同於皇上私有的物品。一旦成為伶官,一生不可邁出宮廷半步,心中想的腦裏念的也隻能是我是皇上的女人。隻要將宋巧倩送進宮中,縱然白雱有多不甘,也不敢衝到後宮向皇上要人。”
    眼前飄過宋霏兒那嬌憨婉轉,語笑如癡的可人之態,姬弘睿心重重一沉。
    “唉。”從宋淑敏齒間溢出長長的一聲歎息,“縱然霏兒是這樣的人,你也不可對太冷淡。母後知道你不喜歡她,但她畢竟是你表妹,族裏的長輩更對她寵愛有加,若讓那些人曉得你讓她生生守了一年空閨,非鬧得沸反盈天不可……她是真心喜歡你的,再怎樣也不會害你不是?”
    最後一句話聽得姬弘睿的心咯噔一跳,他深深地望一眼皇後,“萬事不可太過,兒子明白。”
    “明白就好。”宋淑敏欣慰的點點頭,“對霏兒的態度不可太明顯,要寵著她、哄著她,哪騙著她也好,畢竟她心狠起來……”不由想到宋霏兒對付宋巧倩的手段,麵色漸凜。
    “姨母、表哥,你們談完了?”一個嬌聲聲的女聲徑直插入二人的對話,不請自回的宋霏兒兩三步,盈盈躍到他們二人麵前,綻出個顛倒眾生的媚笑。
    姬弘睿本打算別過臉去,奈何想到母後的勸告,隻得僵著臉望著她。宋霏兒一張如花笑靨白白搭給他那張臭臉,心中不爽快,悶悶地哼了一下。姬弘睿抽了抽嘴角,掙紮著,笑了一下。
    一旁的宋淑敏不是沒看見兒子臉上變換的表情,她搖搖頭,拉過宋霏兒垂在體側的柔荑,“霏兒,姨母今日想和你說幾句知心話兒,你聽了可不要嫌我羅嗦……”“怎麼會?姨母有話直說就是。”聞言,宋霏兒收回投在姬弘睿身上的目光,乖巧地依在皇後身旁。
    “霏兒,你也是個聰明的孩子,那聰明的你給姨母說說,族裏長輩要你進宮來做什?”
    宋霏兒癟了癟嘴,“自然是要我助表哥打理好太子宮的事務,緊要時候,也要為表哥出出主意,好生對付大皇子一夥人。”
    “那你做到了麼?”聲色變得嚴厲,皇後掃一眼宋霏兒,“長輩們期望你做睿兒的賢內助,可自打你進宮以來,哪日不是鬧得東宮雞飛狗跳?更離譜的是,昨兒半夜,你居然在太子寢宮哭鬧耍諢……”宋霏兒再也忍不住,提高聲調,“沒您說的那麼嚴重,我也不過是發發脾氣鬧鬧情緒。姨母,都是表哥不對啦,他夜夜宿在曹瑤珞那裏,一點都你記掛我這表妹!我昨夜去找他,連女兒家的矜持都不顧了,可他……卻把我丟下床去……”
    皇後幹咳一下,宋霏兒羞紅著臉閉上了嘴。
    “是,昨夜是睿兒讓你失了顏麵,但房中之事,還是要睿兒自個兒樂意才行……”說著,皇後悄悄給太子使個眼色,姬弘睿心中一澀,知道今晚免不了要召宋霏兒侍寢了。他微一愣,這才眨眨眼,宋淑敏見兒子露出明了的眼神,便話鋒一轉,“不過,霏兒你也要讓睿兒省省心!睿兒在外要與大皇子一黨費力周旋,回到自己宮裏,不但清淨不得,竟還要看你爭風吃醋鬧……睿兒他很是辛苦啊,你又何必因為一個身份卑微的更衣,鬧得與睿兒不快?皇家子孫,哪個不妻妾成群?現如今隻一個曹氏,以後還有什麼李氏王氏,你若真的一個個吃起醋,非活活嫉妒死不可!霏兒,看開點,我可是你姨母,怎會讓你吃虧?睿兒現在寵那曹氏,不代表會一直喜歡她,有姨母幫你在睿兒麵前說好話,他總有一天會回到你身邊。男人,哪個不喜歡枕邊人嬌美溫柔,待他回到你身邊,你好生溫柔地伺候著,還愁抓不住他的心?”
    “姨母說不讓我吃虧,可我的虧吃的大了!論樣貌、身份,我哪裏比不過那姓阮的女人?姨母怎會讓她當了正妃,白白便宜外人!”正嘟囔著,忽被皇後刀尖一樣銳利的目光直射,宋霏兒一哆嗦,差點咬到舌頭。指頭在唇上一點,做了個噤口的手勢,皇後慢慢揚起笑臉,“姨母也不舍得讓不屈居人下,可阮家在軍中的勢力非同一般,若能拉攏他們,對睿兒登上皇位自是一大助力。唉,要知姨母讓阮家小姐作太子妃,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要討好他們嘛——”
    複雜的神色在宋霏兒臉上飄忽而過,她盯一會兒宋淑敏,突然賭氣似的說道:“說白了吧,還是姨母偏心,處處隻為表哥打算,哪裏有閑心考慮我的想法!”
    宋淑敏一陣窒悶。正如宋霏兒所說,為了兒子,即使是自己的親侄女,自己也一樣做為棋子利用,哪裏真心為她將來考慮過……
    被宋霏兒一句不知深淺的話弄得尷尬不已的皇後強作歡笑,她一邊用指尖梳理著宮服上的單串明黃流蘇,一邊說徐徐說道:“姨母怎會偏心,你是姨母手背的肉,睿兒是我手心的肉,手心手背可都是肉。”
    可手心的肉打起來要比手背的肉疼得多。心裏暗忖,宋霏兒臉上卻帶著可人的笑,“姨母對霏兒最好了。”小貓一樣慵懶地賴在高坐在寶榻上的皇後的懷裏,白皙的臉龐輕輕磨蹭著宋淑敏身上的極品絲錦,宋霏兒壞笑著朝皇後撒嬌。
    眼裏泛著精光,宋淑敏手撫著侄女插滿金釵珠飾的發髻,唇露淺笑。
    姬弘睿見她們兩個女人一台戲,完全把自己排除在外,竟也絲毫不介意,老僧入定般地坐到一旁紫木椅上,冷冷地斜睨著。
    恰巧,侍奉皇後的老嫫嫫平端著藍紋草花瓷盤進到寢宮裏,三人也便被盤上盛放的三茶碗飲品吸引了注意力。
    “這是什麼?”打個手勢讓嫫嫫靠近,姬弘睿從盤上端起一杯茶碗,細細打量其中彌著奶香的白褐色液體。
    “是爹爹送來的,說是由西域遊牧民族那裏販來的奶茶。”宋霏兒從皇後懷裏直起身子,微微得意地抬高下顎。
    “哦,西域?可是昨晚那些藍眼舞女的家鄉?”宋淑敏順口問道。
    “正是!”笑得眉眼彎彎,宋霏兒也招來嫫嫫,取下一杯茶碗,輕輕遞到皇後手裏,“我方才出了姨母的寢宮,在宮外碰見爹爹派來的人,就又回轉頭送了過來。”
    “哥哥可有話叫那人帶?”指腹磨擦著茶碗,宋淑敏問道。“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就是想著您,這不,昨晚見了西域異鄉的舞蹈,想起府裏有西域來的廚子,今早就叫他做了這奶茶。”
    “霏兒,回頭給你爹爹說一聲,別老是掛念著宮裏,我好著哩。”用唇輕輕抿了抿奶茶,宋淑敏似無意提起,“說到那些舞女,我便又想聽聽昨夜大宴上那樂曲了。”
    宋霏兒疑道:“那西域調子不怎樣啊……”
    姬弘睿突然接口道:“母後念念不忘的是後來演奏的絲竹之樂吧。”
    “可不是。”皇後撫摸著手腕上的金釧,笑意深沉。
    “原來如此,既然姨母興致這麼高,就叫人把蘭陽館的人召來吧。”宋霏兒也沒多想,轉頭對嫫嫫吩咐了一句。
    眼見嫫嫫領命去了,笑得粲然的皇後站起身來,拍拍裙擺上的褶皺,說道:“走吧,到正殿裏去等著,等著她們來吧。”
    不知是不是姬弘睿敏感,母後好像將那個她字,咬得特別清楚。
    奉命傳喚的嫫嫫手腳很快,也就半盞奶茶的時間,就見殿外走入十來個女子,皆是荷袂蹁躚,羽衣飄舞,姣若春花,媚如秋月。姬弘睿隻抬頭看了一眼,立刻就被那一位容貌突出、清麗嫵然的女子吸引了視線。她嫋嫋婷婷,若拂水若柳,麵龐清臒,遠遠觀之,好似帶露沾霜的白色玉簪花。
    姬弘睿的目光凝了好一會兒,這失態的模樣宋霏兒自然注意到了。心裏酸酸澀澀,宋霏兒順著他的目光瞧去——竟是舊相識!
    我竟忘了這茬兒也是伶官!沒想到她還不知收斂,竟勾引男人!宋霏兒滿臉憤懣,直直地盯住姬弘睿。
    而後者卻盡把心思放到了宋巧倩的身上。
    相較於其他伶官的緊張拘束,宋巧倩則是淡然地撩動著二十五跟烏絲琴弦。挑撥、抹弦,指尖在冷冷琴弦上一劃,連續的調子驟然蹦出,就像雲深處古廟中的一聲鍾磬那樣清脆,又帶有泉水涓涓流過石上般的悠揚久長。她彈的入神,姬弘睿聽得也入神,恍惚間見自在嬌鶯於花葉下恰恰鳴啼,過嶺山風帶起的鬆林濤嘯……而襯著這一韻一律如沁人心脾的花香一樣的絲弦之聲,宋巧倩輕垂眼睫,在柔美麗顏下投下一片蒼白的陰影,愈彌散出清冷寂寞的味道。
    可這番姿態落在宋霏兒眼裏,卻更使她厭惡。她嗤一聲,“狐媚子!”
    姬弘睿一聽,自然知道自己這個表妹又在胡亂吃醋,當下苦笑一下。
    而皇後則脆生生地拍了拍巴掌,笑著說:“不錯,不錯。聽了這曲子,心裏都舒暢了不少!”
    “既然母後喜歡,就讓伶官們在宮裏多留幾日。”姬弘睿也笑起來。
    “正好。反正偏殿也是空著,本宮就把蘭陽館的各位留那兒了。李嫫嫫,你且派幾個乖巧的宮女將那兒收拾收拾。”
    話音甫落,一眾伶官趕忙放下樂器磕頭,“謝娘娘賞識。”
    皇後正要開口,就聽宮裏的報時太監高聲報了時辰。她愣了愣,轉頭深深望一眼姬弘睿,默默道:“是下早朝的時候了,你還是去勤政殿給皇上請安吧。”姬弘睿微一點頭,抖抖寬大的袖子站起來,“那兒臣走了。”
    宋淑敏理理他整潔的衣襟,聲音悠然如歎息,“又要走了……去吧……”姬弘睿見她不舍,握了握她來不及收回的手,笑著說,“我去了就來。”
    皇後一喜,“好。”
    點了下頭,姬弘睿轉身往殿外走,待行到一眾伶官處,不由往宋巧倩那裏瞟了瞟。
    “你,抬起頭來。”
    宋巧倩盯著眼前那雙明黃色的太子朝靴,心中雖驚疑不定,但仍鎮定道:“奴婢不敢。”
    姬弘睿以為她是畏懼自己,不由放軟聲音,“我又不會怪罪你,抬起頭來。”
    宋巧倩暗自將自己入殿以來的所有舉動回顧了一遍,自認為沒有失禮之處,便微微放心地抬起頭來。
    近看來,宋巧倩更是清麗嫵然,眉蹙遠山,眼顰春水,一抬首,一垂眸,嬌怯中帶有淡泊的寧靜之美。姬弘睿似癡非癡地看著,心裏也似醉非醉地想著她可能經曆的一些磨難,不禁唏噓道:“卿本佳人,奈何,奈何……”
    而宋巧倩被姬弘睿目光深沉地凝望著,心裏忽然湧起一股不安,忙心煩意亂地低下頭。
    一直虎視眈眈地關注著的宋霏兒見狀,噗嗤一下站了起來,咬牙輕罵:“好一個會勾引人的狐狸精!”
    姬弘睿察覺到宋翡兒又要吃醋發癲,趕忙收斂表情,向皇後道了句,“兒臣告退”,轉身輕飄飄地避去。
    宋霏兒見那雙太子朝靴從眼前翩躚而去,正待緩口氣,又突見一雙鏽功極美的鴛鴦荷花鞋踱到了自己麵前。
    “當真好久不見了嗬。”
    聽著那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宋巧倩不用抬頭也能猜出來者何人。
    “怎麼,連一眼都不屑看我?”伸手掐住宋巧倩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頭來與自己正視,宋霏兒冷笑道。
    “不敢…隻是奴婢身份卑微,恐汙了辰夫人的眼。”心裏雖不忿,宋巧倩也隻得唯諾一句。
    “奴婢?這稱呼還真是配你。”看著自己留在宋巧倩白嫩下巴上的紅腫痕跡,宋霏兒無比得意。
    宋巧倩既憤慨又委屈,但也隻能咬牙忍耐。
    幸而高高在上的皇後看不過去,咳嗽一聲,“霏兒,你忘了本宮與你說的話麼?胡鬧什麼!”
    宋霏兒不甘地看一眼姨母,又恨恨地瞟一眼宋巧倩,一甩袖,高傲地抬起下巴,姿態猶如俏麗的迎春花。“這次我就放過你,下次……”目光一凜,宋霏兒一轉身,也不理宋淑敏不滿的神色,決然而去。
    時也?命也?愁雲籠在宋巧倩如水般明淨的眼底,她望著那窈窕婀娜的身影,輕抿薄唇。
    “宋巧倩,我一定讓你後悔出現在我麵前!”出了僖福殿,宋霏兒信手折了一隻道邊花圃裏的茶花,慢慢地用手指撚碎。
    緊隨其後的紫霰見小姐蔥白的十指染了鮮紅的花汁,忙掏出一方絲帕。“小姐,你何必揪住宋巧倩不放……”
    “啪”地一聲,宋霏兒狠狠將手中支離破碎的花朵擲到紫霰臉上,“我揪住她不放?!”
    “明明是她陰魂不散!她先是破壞了姐姐與白家的姻緣,現如今又在表哥麵前作盡媚態!”
    “若不是她,白雱那臭東西會退婚?若不是她將白雱迷得神魂顛倒,白雱怎會大罵姐姐沒有婦德,害得姐姐聲明受損?若不是她,姐姐又怎會因沒人敢來提親而下嫁給區區一個三品官員?”
    麵對小姐有些歇斯底裏的叫罵,紫霰歎了口氣。白將軍固然有做錯的地方,可那也是因為大小姐自己,若不是她恃寵淩弱,又怎會被白將軍退婚?而大小姐嫁給了那三品官員,一來是因為此人是皇上麵前新近得寵的青年文官,又與阮家沾親帶故;二來是白將軍與宋家鬧僵,旁人懼於白家威勢,不敢因向宋家提親而開罪白家……可這些道理,她區區一個陪嫁侍女又哪敢跟小姐講?
    所以,即使麵上被花朵的碎屑打得很疼,紫霰還是毫無表情地垂眼不語。
    而宋霏兒大罵了一通,胸中滯淤的悶氣似有些舒解,麵色都紅潤起來。她低頭掃了眼地上的殘花,淺笑起來,“紫霰,我堂弟可在太醫院任職?”
    “棠棣少爺是太醫院左醫官,權限僅次於太醫正。”
    “那甚好,這段時間過得太安穩了,不少藥方我都忘了呢…你替我向堂弟討幾味藥材來,夫人我要溫習溫習所學的藥理知識,畢竟宋家是藥理世家,我斷然不能辱沒了家族的名聲……”話語隨著女子越來越美豔的笑容逐漸微不可聞,紫霰瞪大眼望著宋霏兒,臉上寫滿驚懼。宋霏兒對她的表情很是滿意,笑語鶯鶯,“宋巧倩,我就不信這樣還治不了你……嗬嗬……”揚起另人目眩的麵孔,宋霏兒流雲般優雅轉身,白色的紗袖隨著她步履躚躚的動作搖曳出一道柔軟的曲線,花圃裏奇芭馥鬱,她飄然的身形若流星劃過其間,蕩碎了憧憧花影,而對著這般美人如畫的景色,一旁的紫霰卻莫名的感到寒冷……
    就在宋霏兒轉身離開的同時,花圃某角隅處飛射出一道人影,驀地驚斷了無數蜂蝶的美夢。那人影輕盈地躲過幾隊巡邏的禁軍,騰身跳躍四五堵宮牆,最後翻進一座纖柳陌陌的閣樓。從一處大開的窗戶外躋身而入,人影跪在星星燈火映亮的地麵上,對那慵懶地椅在躺椅上的男子輕輕開啟薄唇。男子突然站起來,他的意態不再悠閑,他緊縮的瞳孔光芒熠熠,似有火種在燃燒,有幽冷的風吹過,將他接下來的話語切割成破碎的字詞。
    “宋巧倩……太子……順手牽羊……”
    那一刻,男子的氣勢如潛伏的巨龍突然醒來,誓要衝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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