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繡眼 第008章 初遇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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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住疼痛的腳踝,姬乾傻傻地坐在地上,直到頭頂一聲驚呼:“殿下……”
“紫霰……”瞧見母親陪嫁的侍女,姬乾驚懼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
看著男孩若受驚小鹿一樣惶惑地顫抖著,聞聲而來的紫霰心疼地將他抱到懷裏。
“姬乾,你跑到窗外做什麼?”窗內的辰妃臉色陰沉,她盈滿著虛無的黑眼瞳與沒有情緒的聲音一樣冰冷。
感覺懷裏的男孩一下子僵硬了身體,紫霰望向辰妃,小心喚道:“娘娘……”
辰妃瞟一眼紫霰,紫霰隻覺芒刺在身,趕忙跪下來。
“愣著幹嘛,把殿下抱進來。”沾血的銀甲被辰妃擲在地上,發出咚地悶響。
“啊,是……”匆匆忙忙地應著,紫霰抱著姬乾往寢宮內走,人方才邁進門裏,就見辰妃直麵走來,身上還沾有斑斑血跡。
“乾兒。”張開懷抱,辰妃一彎笑目望向姬乾,“到母妃這來。”
姬乾下意識地對她伸手,但又瞟見她衣襟上的血點,趕忙縮回紫霰懷裏,小手更是死死地揣緊了紫霰的衣角。辰妃對他笑得更甜,討好似地說道:“乖孩子,鬧什麼脾氣…過來,母妃有話要交代。”
姬乾不為所動,辰妃她也收起了笑,一步跨到紫霰麵前,作勢要奪他入懷。紫霰不敢反抗,抱他的手漸漸軟了下來,但姬乾卻手腳並用地掙紮,在紫霰懷裏一個勁地撲騰,“紫霰……紫霰,乾兒怕怕……”
紫霰見他滿臉驚懼,一雙眼哭得好像紅櫻桃一樣,心中堵得慌,“殿下不怕,不怕……”姬乾被辰妃抱過去,狠狠地壓製在懷裏,卻仍不死心地扭頭向紫霰求助,小手還拚命往她的方向探去,“乾兒錯了,乾兒不該偷看,母妃不要挖我的眼睛……紫霰……”
哭鬧聲漸大,寢宮外也聚集了一些聽見動靜吸引而來的宮人,辰妃臉色更是不好,“紫霰,把門外那些蒼蠅給我趕走!”大吼一聲,她又一手捂住懷裏哭鬧不停的男孩的口鼻,“哭什麼哭!一點膽魄都沒有,不就死了個奴才麼!”
姬乾被她製住口鼻,呼吸一下子緊窒起來,他趕忙用手去掰辰妃的手。
“哭什麼!就你這樣沒出息,我還指望什麼!不準哭,不準!”辰妃歇斯底裏,盯住姬乾的眼睛裏寫滿厭惡和絕望,“當真種什麼因結什麼果,你是老天來懲罰我的麼?姬乾,你這個爛瘡……”捂住男孩的手一沉,完全不能呼吸的姬乾驚疑地睜大眼,望著麵前不斷放大的,母親寫滿厭惡的扭曲的臉。
感覺懷裏人掙紮漸弱,辰妃眼睫一抖,似癡了般吐出一句話,“死吧,死了算了。”
眼皮上好像掛了座山,肺裏悶得像要爆開,姬乾看著視線盡頭母親朦朧的表情,模糊地想——母親哭了麼?不是的話,那我的眼睛怎會濕淋淋的……
一片黑,意識像被黑絲絨包裹在繈褓中。
什麼也看不到,在哪,在做什麼?這便是“死”的感覺麼?
身體像被丟棄在隨波逐浪的小船裏,迷迷糊糊中,被一個或者很多人像破布一樣抱來抱去。
口裏遲鈍地傳來苦澀的味覺,自己似乎被灌了藥,耳邊嗡嗡地蜂鳴,傳來一個男子低沉的聲音。
“太醫施了針,乾兒已沒事了。”
“恩。”一女子平平的應答,聲音很熟,卻讓姬乾想不清是何人,隻覺心裏一股透底的涼。
“你不解釋一下為什麼?要不是紫霰趕的及時,要不是我臨時起意到你這來…這會兒躺在床上的就是一具屍體了!”男子的聲音充滿怒氣,若山風呼嘯而過火山噴薄而出。
是誰?是父皇麼?好高興,他好像在關心自己。我要起來,我要睜開眼,我要見父皇!不知姬乾強烈的內心掙紮,那女子隻是嗤笑一聲。
“對我大吼大叫幹什麼。小雜種還沒死,你的皇位還跑不了。”
雜種?姬乾的身體抖了抖,但對話的二人都沒察覺。
“霏兒,你胡說什麼呢,他怎麼說也是你的骨肉啊。”
“是,他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塊爛肉,爛肉。”極其厭惡的口氣。
“……霏兒,你何必呢?皇弟對你決情,可我對你好啊。乾兒無辜,你要打要怨也不要衝他啊,要怨…就怨那個薄情的姬弘睿……”
“你休要挑撥我和我表哥之間的關係。”一個響亮的耳光。
“打的好,我知道,為了給姓曹的那女人生的丫頭片子慶生,弘睿一時高興把你忘在升平殿裏幾個時辰,你受了冷落氣不過,你心情不好,這我都能理解……”
“不要哪壺不能提你提哪壺!”呼啦啦一陣瓷器墜地的脆響。
“好,好,那提正事,你知道中秋家宴……睢園……白家……藏……皇位……殺……”
意識又飄忽起來,姬乾斷斷續續聽見些字詞,隻覺從此將遠離自己所希望的生活。
中秋家宴。
睢園……白家……藏……皇位……殺……
被最後一字一驚,姬乾回過神來,一邊擦額上的冷汗,一邊轉頭看向母妃。
如桃的美色。馬螺髻的發上有藍水鑽的蝴蝶鈿,繚繚如煙盤的銀絲絡子,一朵緋色的絹花無葉而繁苞。項上戴著銀鎖,陽光從鎖上一直織到了膝下。一截華美的雲錦紅袖,浮花累累,袖口極大,疊了兩重,喜鵲登梅的粉底繡片,素絹般蒼白緊蜷的手,下麵是同色的紅錦滾衫裙,水鴛回頭繡鞋。
如此盛裝。
姬乾冷冷看著,心裏沒有一點情緒。如果是以前的自己,會為有這樣美麗的母親自豪。如果是以前的自己,也許會有點點驚豔。可現在看著,看著,隻為這樣如花的美貌在這樣的女人身上不值,是的不值。
垂下眼瞼,姬乾似又感覺到當日那窒息的痛苦。她想要殺了我!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心神不寧,連姬弘睿是什麼時候到的也不知道。
各皇親和後妃依次上前拜了禮,待輪到辰妃母子,姬乾適才收回意識。正光殿是皇庭三大殿之一,隻要是皇族家宴舉辦的場所。大殿很寬,也很空曠,除了必要的裝飾,隻有在正北的方向高台上有一座鑾椅。此刻,鑾椅上坐了一位男子,溫靜的笑容,清邁的氣質,卓爾不群。辰妃望著眼前人,手心一陣緊張的濕,她蓮步輕移,走到高台正下方,按後妃品級行了跪禮。姬弘睿看了她一眼,伸出兩個指頭,做出向上的姿勢。
別的妃嬪上前朝賀,他尚還說問一兩句近況,可自己…他當真對我如此涼薄?心痛至此,辰妃竟顧不得場合,癡癡跪在地上,久久沒有動作。
各妃嬪見此都露出準備看好戲的表情,更有甚者已不屑地笑起來。
姬弘睿見她在人失禮,皺了皺眉頭。“起身吧。”他的聲音在殿內震得回響,可辰妃怨懣地盯著他,仍是不見動作。
姬乾愣了一愣,行到辰妃右後方,單膝跪下,“兒臣給父皇請安。”
“起來吧。”由於辰妃的關係,姬弘睿對這個二兒子不是很喜歡,但又不好明顯表露對他的不喜,隻好舒開眉笑著開口。“謝父皇。”姬乾應著,伸手輕扶一把前方的辰妃,辰妃這才順勢站起來。“母妃小病處愈,適才精神恍惚,失禮處請父皇不要怪罪。”
姬弘睿也愣了,平日裏聽近侍提及二皇子,都用天真幼稚、年少無知八字概括其品性,可方才他進退有度,言行也恭順有禮,哪裏還像個小孩子?難道人真的可以一下子長大?
“既然是才剛病愈,也不見得多失禮。”微微點下頭,讓辰妃母子歸了行列,姬弘睿說道:“算了,今兒也不用三拜九扣了,既是家宴,就免了那些繁文縟節了。來啊,把中秋宴給朕擺上來。”
在眾皇族喜洋洋的笑聲中,百來張要八人抬的筵席被依次送入殿內,姬弘睿當先坐入最靠前的一桌,笑道:“諸位叔伯姊妹,可不要給朕客氣。”
同樣打扮得分外迷人的淑妃拍拍懷中的嬰孩,笑答:“吃的可是皇上的,我們可不會客氣。”
“就是。”眾人恭維著,轟笑起來。
慢一步隨姬弘睿坐下,皇後阮翠微扶一扶微歪的鳳頭釵,亮出鮮亮的蔻丹指甲,“妹妹可真是貧嘴。”
“瞧我,想什麼就說什麼,讓姐姐笑話了。”抿著紅唇笑起來,淑妃暗地裏收斂了眼中的神傷。
“她就是個隨性的人。”對右手邊的皇後笑笑,姬弘睿掃一眼眾人,“都站著幹嗎,入席入席。”瞧著眾人都告了禮入了座,姬弘睿轉頭向左邊的長子姬永忻道:“忻兒,有你最愛的蟹肉水晶餃,可要多吃一點。”
“知道了。”姬永忻夾一筷子美味菜肴,不耐煩地回話。他身邊的德妃嗔怪地嘟囔一句:“這孩子。”這才對姬弘睿說:“皇上,辰妾沒好好教導孩子。”
“孩子嘛,就是拿來寵的”說完,瞟到第三座上的姬乾,又補充道:“乾兒也多吃一點,都是一家子人,不要拘束。”
姬乾見他話才說完就別臉不再看自己,心中有些黯然。忽有一雙銀筷夾了兔丁到自己碗裏,抬頭看去,居然是母妃,“再讓她母子倆得意一陣。”語畢,鼓勵地衝姬乾一笑,可那笑容在姬乾眼中分明丁點溫度都沒有。
自從那事以後,他這才發現母親對自己露出的笑容有多虛偽。
“恩。”點點頭,埋下臉送一塊兔丁入口,竟與黃連差不了多少。
“姐姐。”一聲嬌滴滴的呼喚,又讓姬乾抬起頭來,向母妃望去,見一長相嫵媚的女子正向母妃敬酒。
“妹妹客氣了,我才病愈,不能沾酒。”不想理會來人,辰妃幹脆用起姬乾給自己找的借口。
“姐姐怎能這麼說呢,中秋佳節,哪能不和禦賜的桂花釀呢?”那女子一挑用螺子黛畫的眉,無限風情地說。
“禦賜?”辰妃認出此人乃新得寵的貴人,猜到她可能是來自己跟前耀武揚威的。果然,隻聽那女子用無比驕傲的語氣說:“可不是,這桂花釀可是皇上為我特意從朝埕藩地快馬運來的。”
“哦,那可珍惜了,我更不能讓妹妹破費。”辰妃不陰不冷地回了一句。“我們姐妹倆哪來什麼破不破費,皇上賞的東西多了,也不在乎這一兩樣。姐姐你瞧瞧,我這身梔子花白的錦綢衣服也是皇上賜的呢。”說完,還得意地把身子向辰妃那裏正了正,把那燦眼的白底紅扣的袍子炫過了。
臉色變得有些不好,但辰妃繼續笑著,“妹妹可真是好福氣。隻可惜這好衣服,你不會配它,竟拿白色配著種淺色的銀紅瑪瑙扣,整個人看起來都腫起來了。”
女子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再也坐不住,站起來冷笑:“你會配!你今天打扮得跟新嫁娘一樣,可皇上都沒正眼瞧你一次!”她說完,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誰都沒有出聲,寂靜了好一會兒,隻聽得辰妃拈一塊酥點放在齒間,狠咬出一聲脆響。
女子也知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往皇上那裏瞧去——幸好皇上離席不在!
“趙貴人,就憑你今兒在辰妃娘娘麵前大呼小叫,本宮就可以治你犯上的大不敬之罪。”阮翠微看一眼辰妃,輕飄飄地說。趙貴人知她明擺著是要偏著辰妃,臉都白了。“還愣在這幹嘛?這桌筵席要妃品以上的女子才坐的穩。”皇後又平平地說。
“妾身告退。”深受打擊的女子趕忙告退。見女子走了,辰妃站起來向皇後伏了伏,“謝皇後娘娘。”
“哪裏,你服侍皇上比我還久,我自不會讓你受委屈。”頓了頓,又道:“二殿下離席也有點久了,辰妃可知他去哪了,畢竟在這種場合任意來去可不好。”
辰妃這才發現姬乾不在身旁,焦慮中忍不住暗罵了一句,笨蛋,可不要壞了我們的計劃。
而被她念叨的後者則在睢園裏悄悄地晃悠。
姬乾從竹叢裏小心地探出頭,仔細地打量不遠處與父皇交談的少年。
隻一眼,驚為天人。
“白子玉。”姬弘睿在喚眼前人,而身後的角落,有人在低吟,“白子玉。”
那名字就此糾纏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