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百靈 第004章 情動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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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眾人都隻好期望結局不會太糟。國老下令刑部尚書對此禁口,又叫白子玉吩咐兵部早做準備,一防戰事一起倉皇迎戰。
“由外疆入中原的唯一途徑是過齊岸山,現今十月,早就大雪封山,倒不怕蒼狼趁這個時候用兵。隻不過來年春暖……”宮角羽憂鬱地歎了口氣。
“既來之,則安之。你也不用焦心,好好調養身體才是最上。”鄒介受臨分開時,還不忘叮呤兩句。
“怎能不焦心呢,兩國開戰,最苦不過百姓。”一想到長寧受盡屈辱,卻僅僅換來十年太平,宮角羽左肺的傷口就深到底的痛。
“叫你不要多想,你偏不聽!”為她打來洗臉水的阮錦潤望著宮角羽緊蹙的黛眉,幽幽地說。
宮角羽笑,看他把浸了水的布匹微微擰幹,慢慢地接過來。“我不想了,可好?”阮錦潤怎看不出她笑容裏的落寂,可他又能怎樣?勸她不要因長寧的事自責?如果她真聽的進去倒好,可她偏偏事事聽進五六分。每當你苦口婆心的勸慰,她總是定定地聽,你以為她在走神,偏偏在關鍵處總能找出道理來反駁;而你以為她聽進去了時,她又模糊著表情,可笑地問你:“錦潤,方才你說的什麼?”
此刻,在阮錦潤眼裏完全是一呆傻小孩的大齎第一才子,正輕輕地用布匹搽臉,觸了水的肌膚立即滑下來一層層透明的水凝狀的物體,那東西如紙薄,貼在臉上倒似無形。一卸掉臉上高明的偽裝,宮角羽絕豔的美麗就當真無遺地顯露出來,縱使阮錦潤看了無數遍,仍不由地臉紅心跳,漸漸地呆滯成人偶。她優柔的氣韻,仿佛是天宮裏的謫仙,雖是變成了如今的凡子,卻仍是縹緲的貴嫡,仿佛隻要那華錦的廣袖一卷,她就會收斂了容顏,輕盈地飛升回去。對阮錦潤來說,她就是至幻至美的存在,如冬日草葉上的霜花,純潔但易破碎。
察覺到青梅竹馬的他的目光,她笑起來,身子如風中找不到依憑的弱柳輕搖輕晃,蒼白的臉頰漸漸染上了一層異樣的嫣紅……那個笑容是如此淒婉美豔,他被她的神情震住了,隻能呆望,拚命想把她的樣子印刻在腦海中,深深地,重重地,哪怕印出了血來。至此,到天荒地老,到轉世輪回,她還是他的,這樣令他瘋狂的她,還是他的。
被誘惑住了的他,被壓抑的欲望支配了的他,就這樣不由自主地上前,拉過她,吻她的眉,她的鼻,最後是她濕潤嬌嫩的唇。
“錦潤。”她驚詫地呻吟,在他來說是無限地嫵媚,撩的他欲罷不能。“小羽,你是我的。”他呢喃著,身上無比灼熱,渴望由表皮直達心胸深處,不停地撞擊他可憐的心髒。他的吻每到一處,她的身子就微微地顫後移。他也知道她是不願的,她的不抗拒僅僅因為父親定下的姻緣。但他怕極了失去,中毒、刺殺,還有那個男子的掠奪,這些種種都逼得他大膽妄為了。唇滑到她優美的鎖骨,珍珠色的白皙肌膚在燭火的洗禮下,閃爍出美麗的光澤,比嬰孩皮膚還要柔軟……
宮角羽承認自己在發抖。
他讓她想到了沉寂的記憶。
“不要!”她終於推開了他。
“為什麼。”他低低地問她,很是受傷。
可受傷的究竟是誰?她無神的眼睛像兩個無敵的空洞,淚珠不斷地從裏麵湧出來。他頓時手足無措,滿屋子的找手絹給她。“對不起,我不會這樣了。”
“錦潤,你不可以等我。”等我……愛上你……
“好。”他把她橫抱起來,輕輕地放在床上。“我等你,睡吧。”
自己真是可恥。
其實他是知道的,宮有利在最後一刻後悔了。神形憔悴的中年人在對女扮男裝的宮角羽說那句:“如果可以恢複女兒身,就找個你愛的人幸福地生活吧”時,他就在門外。但他怕,怕失去了這唯一的牽絆,她就會離他而去。而她不願辜負他的深情,獨自隱瞞了事實。他多麼卑鄙,利用了她對自己的愧疚,可他又很無奈,他隻要她的真情。
“睡吧”這句話似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她凝神望了他一會,乖乖地閉了眼。
大概真的累了,她不大會就睡去。他守在她身旁,看著她不安穩地睡著,時時皺眉,又時時蜷縮,抑或不安地呢喃。他不住地輕輕安撫,一刻也不敢鬆開握她的手,直到實在撐不住也迷糊地睡去。
半夜裏寒氣襲來,他打個冷戰醒來。見她終於停止夢囈睡熟,稍稍放下心。
幽暗的房間裏,她蒼白剔亮的肌膚襯著暗藍的床單,連紅唇也失去了血色,細薄幹澀,像一尾擱淺沙灘的小魚。窗外已浮起濃濃的霧氣,他走到窗邊,清冷的月光映照下,白日裏的小樹林像一片煙霧蒸騰的海洋,一眼望去,黑暗死沉,無邊無沿沒有盡頭。有多少年了,有多少個夜晚,她像這樣眺望迷茫的窗外,聽著北風呼嘯,樹木沙沙,幻想擺脫一切的世外桃源。
宮家,這個禁錮了她同時又讓她獨屬於自己的牢籠,真是讓人又恨又愛。
“啊。”身後一身尖叫。
坐回她床邊,凝視著那美玉無暇的臉龐。她迷離的眼睛似乎還沉浸在噩夢中,似好一會才看清眼前,“錦潤。”
“你出了很多汗,我幫你擦幹。”他柔聲說,撫著她的頰,“怎麼了?做噩夢了?”
“恩。”她點頭,清澈的目光中流露出安心和依賴。
“要喝水麼?”
她搖搖頭,“你一直在這裏麼?”
“恩,我一直都在這裏。”把她一綹汗濕的發攏在耳後,他握著她伸出的手,“睡吧,我在這裏陪你。”
她微微地笑了,拉著他的手,安心地閉上眼,那稚氣未脫的樣子,讓他恍以為她也不過十六七歲。
但畢竟,回不去了。
在她夢裏是一個寒冷又漫長的冬天,枯寒寂寥,以至於她以為它永遠都不會終結。
那個冬天,她患了風寒,每日喝三大碗湯藥,焦黑苦澀,難以下咽。而宮徴薔就坐在對麵的凳子上看她把藥喝下。
她問,角羽,是不是很苦。
宮角羽點點頭說是。
於是姐姐眨眨眼笑道,那麼就不要喝了。
她們把所有湯藥都偷偷地拿去澆了生查子喜歡的芍藥,於是那朵花奇跡般地在寒冬開放了。
年年月月花相似。
可那朵盛開的花,隱隱地有著藥物帶來豔紅芬芳。可年幼的她們隻知道,花開了,在冬日漆黑的晨曦,層層疊疊,仿佛瞬間她所有的病痛詭秘地消融了。痊愈的那個早晨,花開的那個早晨,就連太陽都升起來,萬物都似乎開始冰雪消融。晶瑩的花瓣在陽光與雪色中邈淡得幾乎劈裂,綻裂的香味飄散開了,氤氳了霧氣騰騰的美麗。她和姐姐捧著那盆芍藥給府中所有人看,然後遭遇了如此這般,她再也未見過的景色。那一刻,眼睛因此微醺欲醉,大腦也仿佛纏繞上了意想恍惚飄揚,萬物隻剩下姐姐歡樂清晰地叫喊,積雪過了,春天、春天來了!
之後的許多年,她常常在記憶裏梭巡這個聲音,是她早已熟悉的那樣清澈,是隨著陽光灑落到花朵上蒸騰起的絢爛粉色。姐姐歡快的聲音就像倒豆那般,滾滾而來,滔滔而去……在以後的寒冷的冬天,長大了的宮徴薔對她微笑,卻再也不會如那般純潔…
隱隱地,她想起那天在眾人喧嘩聲中落寂的父親,他消瘦的側臉上有她所不明白的恍然。後來,花開一瞬,淒如曇花,朦朧中年幼的心懂了什麼,痛得那般撕裂慘絕,淚便落如雨下。
後來,生查子握她的手——在這世上,所有的花都會凋謝。但或許在某個地方,又會再一次開放。他始終對著她微笑,握她的手緊得似契約那般不可鬆動,她一直以為他的愛護會如那緊握的實質一樣,永不會改變,可他就如那花朵一般,在某個秋日不辭而別,消失得如霧散雲開……
這一世她被宮家所困,下一世她會不會在某個地方自由地開放。
她醒來,陽光透過鏤刻翻覆花紋的床頭,無數細碎的光亮如嬉戲的飄灑的月桂蹦跳進來,一床一地撒著,還滿瀉了一身——床邊的身軀如同沐浴著絢爛的星光,意境竟是遼闊而悠遠。
阮錦潤睡的迷迷糊糊時忽然感覺到那個身體的溫熱消失了,伸長了手臂,觸及的床位也似乎隻剩一片低低的溫度。一個激冷,他驚覺過來,猛的睜開眼。果然!旁邊空無一人。心跳如焚,立刻就要跳起來查看,然而彎曲了一夜的腰腹酸痛得根本無法用力,隻能勉強地轉頭四顧極力搜尋那抹熟悉的身影。
小軒窗,正梳妝。
華發如水,傾灑在她窄窄的後背,垂到她嫋嫋娜娜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