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一陣疾風馳過，帶起的塵土迷了人眼，少棠縱馬揚鞭，狂奔而出，棗紅大馬，白衣烏發，束髻微鬆，耳鏈閃過一道耀眼的光，他便如閃電從人們身前晃過，轉瞬消失。
    “小少爺還是和以前一樣風風火火啊！”京城人如是說。
    蘇小禾從店裏出來，眯起眼看了看那個滿門過卻不打聲招呼的孩子，疑惑他今天這是怎麼了。
    “蘇老板！”夥計喊道，蘇小禾應了聲，便回了店鋪。
    少棠單騎很快便出了城。
    方之章幾番上前意欲交談都被水清冷淡的眼神逼退了回來，無奈的坐在他身邊喝著茶，心想這是什麼事嘛，占著自己的屋，還不允許人說話了？
    仆人來敲門，方之章彈跳起來，開門接過他手裏的糕點，笑眯眯道，“水清，來吃些，早飯不是沒吃嘛，該餓了吧？”
    水清這才放下毛筆，輕輕擱起，悠悠的走了過來，拈起一塊糕點放進嘴裏細細咀嚼。方之章將棗子茶遞給他，揚頭看這個長身玉立的男子，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水清就盯住了自己的右手，頓住了。
    饒是方之章再木訥也該感覺到什麼問題了，也不逼迫，靜靜的等著。
    水清疑惑著問，“之章，你……有沒有想一輩子……一輩子都陪伴著的人？”
    方之章一楞，怎麼也想不到讓素有京城第一才子之稱的李水清煩惱的竟是這種問題，不禁失笑，“你遇上感情問題了？誰家的小姐讓你這般煩悶？”
    水清神色怔忪，細辨下似乎是屏氣凝息，臉色也不太好看，“小姐？”
    “是啊，怎麼啦？”
    水清將手中捧著的棗茶丟下，淡然說，“沒什麼。”
    方之章說，“沒什麼這個表情？說吧，看上哪家小姐了，我們家那些個小姐夫人太太就熱衷於給人介紹姻緣，尤其是像你這種大才子的姻緣，全京城姑娘爭破腦袋等您爺一笑，要是你真看上誰家的，說一聲人姑娘立刻收拾東西住你府上。”
    “當真沒有。”李水清皺眉，“別問我了。”
    “好，不問不問。你今天這麼早派人讓我去請你，就到我這兒吃喝了？金侍郎呢？竟然沒意見？”
    “他溜號，能管我，我難得跟他請個假的。”
    “要不要去郊外轉上兩圈？說不定這樣心情會好點，帶上弓，我瞧你挺萎靡的。”方之章將糕點細細的碾碎了推到水清麵前，笑嘻嘻的，“我丫鬟說這樣比較好吃，你試試呢。”
    水清就想到了沾染了淡淡血腥氣的少棠，揚臉粲然笑著，肩上搭著弓的模樣，胸口就有些煩悶，點頭，“行，也替我準備一把，我就不回去取了。”
    “什麼人嘛，難不成到你家需要一個時辰嗎，這都要盤剝我的。”
    李少棠一路縱馬到了郊外，沒頭蒼蠅似的胡亂衝撞，盡揀沒路的地方跑，原本就發未束、衣不整，這麼在林子裏轉上一圈，更是形狀零亂，馬身子也被刮了好幾道口。
    天氣還寒著，他卻硬是跑出一身汗來，越過一片叢林，眼前忽然豁然開朗。
    他勒馬立在林邊，看著眼前的大片光禿禿的田埂，終於解脫般長長的舒了口氣。
    他搖搖腦袋，想把不該記住的事情甩出去，偏偏越甩越清醒。
    事實不容改變，發生了就是發生了。
    “娘的。”他把馬拴在一棵樹上，晃晃手臂，朝四周看了看，悠悠走走逛逛。
    快過年了，村子裏家家戶戶都挺熱鬧，他們對於忽然出現的李少棠表現出很大的好奇，這人穿得一身好料，長得像年畫上走出來的，嫩生生的麵龐上卻生硬的擺著不羈的模樣，令人無比喜歡卻隱隱覺得好笑。
    李少棠顯然很少碰到這種狀況，富貴生活過慣了，遇到的人色也有限，當真讓他與樸實的村民打交道時他有些犯慌。
    他想直接扭頭跑了，卻礙於麵子，隻的踏著統一步調往回走。
    村子裏有戶人家的房子進身要比其他戶的深些，直直凸出來一段，少棠拐了個彎，想從他家門前繞過，眼前一晃，還來不及躲閃就被從屋裏竄出來的孩子直接撞翻在地，哎喲一聲叫喚。
    “你眼瞎啦？！”少棠想也不想就罵了出來，捂著腰猛一抬頭，瞪他，“扶爺起——”
    眼前是個俊俏的男孩子，細長的眉眼，瞳人的顏色偏淡，似能透過眼珠看到他眸裏，薄胎瓷器般的皮膚，緊緊抿著紅唇，害怕的看著他，身子有些瑟縮。
    少棠的瞳孔就縮了起來，感覺心髒像是被這個怕生的男孩子捏了一把，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扶爺起來，還著看個鬼啊！”他伸出手，等著他握上。
    “樓瑤！”
    男孩子沒有去拉他，反而快速的扭頭看向身後叫他的老頭，怯怯的喊道，“爺爺……”
    少棠在心裏默念了一句，樓瑤。
    他爺爺眯起眼打量了下少棠，對樓瑤說道，“撞到這位小少爺了？還不趕緊拉把他？”
    少棠的手沒有收回來，執意等他拉他一把般，眼神卻從男孩子的臉上轉移到老頭和他的那隻黃狗身上。
    那個喚作樓瑤的男孩子捏了捏手心，還是握住了少棠。
    少棠吸了口氣，舔了舔唇，眼神不自覺就有些色情。樓瑤的手指纖細瘦長，沒有一點肉感，指甲也尖尖的，像是要戳到少棠手心裏似的，皮膚卻如少棠猜測中的嫩滑，沁涼沁涼的。
    樓瑤不自然的躲過少棠的眼神，用力將他拉起，少棠卻像是控製不住自己的力道一般，直接衝向了樓瑤，順帶快速的摟住他腰，邪氣一笑，“樓瑤？”
    樓瑤爺爺身邊那條黃狗就汪汪的狠叫了兩聲。
    樓瑤嚇得趕緊推開他，聲音清亮柔軟，“公子……”
    少棠聳聳肩，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你撞得我不輕啊。”
    “對不起。”
    “對不起頂個鬼用，你讓我撞撞呢。瞧你挺瘦的，怎麼撞起人來一點也不含糊啊？”少棠輕笑著瞟他。
    “對不起。”樓瑤局促得不行，退著步子就挪到了他爺爺身邊。
    “公子您沒事吧？”樓瑤的爺爺顯然一眼便看出這是個富貴人家的少爺，態度不卑不亢，頗有風骨。
    “死不了。”少棠皺了皺眉頭，“這次不和你計較，但你得留個名兒，叫什麼？省得我要是犯什麼毛病找不著人。”
    這不是耍無賴嗎？樓瑤急得直瞅他爺爺，沒想到剛才那一撞，撞出這麼個難纏的少爺來了。
    樓爺爺拍拍他手，抽了口旱煙，“我們家姓樓，我叫樓以山。公子您以後要有什麼問題，還來這兒找老頭子就行，我們祖祖輩輩住這兒，我爺孫不搬。”
    少棠嗤笑，細細打量了眼穿著樸素，紮著個發髻的清秀孩子樓瑤，“我說你孫子叫什麼呢。”
    樓爺爺眉頭一皺，想了會兒說，“樓瑤。”
    “什麼瑤？”
    “瓊瑤芳華的瑤。”樓瑤小聲說道，臉色慘白。
    “名字還挺有氣質。”少棠轉身看了眼這兩人一狗，扶了扶發頂斜歪著快要掉下的玉冠，撇撇嘴，偷偷一笑，再整了整表情，昂首走了。
    樓瑤忐忑的看著少棠的背影，半晌沒敢動彈，心上涼嗖嗖的。
    樓爺爺咳嗽一聲，拉住他手腕，“進去吧，別想了。”
    “爺爺，可這個公子哥兒……我怕他、怕他……”樓瑤垂下睫毛，掩住他的情緒。
    樓爺爺歎口氣，“我見過他，隻是不曉得他怎麼到我們這村兒來了，別怕。”
    “他是誰？”樓瑤迫不及待的問。
    樓爺爺瞥了他一眼，“錦王府的小少爺，李少棠，全城人都認識他，全城人都得讓著他。”
    樓瑤哪裏能沒聽過李少棠的名號，頓時全身發僵，隻覺得自己撞到鬼都比撞到他好。李少棠的惡名可早在外了，傳得很是玄乎。
    腦海中閃過那個一身白衣，發冠歪戴，麵龐妖異，左耳垂著一串細長水晶鏈的男孩子，努力壓抑下心頭的不適感，悶聲跟著爺爺進了屋。
    “你還沒去隔壁嬸兒家呢樓瑤。”
    “我不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