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7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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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以從未有過的雀躍心情飛回了昆明機場——BIELING開心得在位子上都坐不住。直到機場跑道出現在視野中才老老實實的做降落準備。
    飛機慢慢的停住了,周至嚴終於好整以暇的轉過頭看著從飛機完全落地之後就一直目光炯炯的盯著他側臉看的人,無聲的詢問。
    BIELING有些緊張的咽了口口水,小心的提議,
    “周,待會兒下去,能由我來宣布這個消息嗎?”
    周至嚴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所說的‘消息’是什麼意思,然後猛然探身先狠狠的在他嘴上嘬了一口才又轉到他耳邊,
    “好,你去說。”
    BIELING開心得抱著周至嚴回吻一下就歡呼著蹦下去了,周至嚴慢吞吞的接著下去,看BIELING在抓著他遇上的每一個人宣布這個好消息,笑著搖搖頭就先去辦交接手續了。場站主任正在填寫什麼,看他進來很高興,
    “回來了?”指指牆角那個大筐,
    “晚了這麼久,還以為你們回不來了。姓名牌都放框裏了,自己撿出來吧。”
    周至嚴低頭看看那個放滿了永遠不會再回來的同事姓名牌的筐,
    “主任,我們之前繞了個圈回來的所以晚了。”
    “哦?又遇上日本人了?”
    “不是,是我們自己想去密支那看看,然後發現…他們走了。”
    主任終於抬起了頭,傻乎乎的叼著煙鬥問,
    “什麼意思?誰走了?”
    “日本人走了,密支那機場空了。”
    主任的表情由震動一寸寸轉為驚喜,最終咧著嘴過來擁抱,
    “好樣兒的!”用力的拍了幾下他的背,才又叼回煙鬥坐回去,狠吸了幾口,
    “這的確是一個好消息,但也不能說以後大家就都安全了…你是飛過‘南線’的,應該清楚。”
    “是,我知道。”周至嚴淡然——在日本人沒占領密支那之前這裏的人確都是飛‘南線’的,當然清楚雖然比‘北線’好一些,但貼著珠穆朗瑪峰西側飛過去,常年惡劣的氣候和高海拔也是很危險的。更無論密支那附近三天兩頭的暴雨連綿…
    周至嚴歎口氣看著框裏那些幾乎灌滿的姓名牌,回憶著其中有多少是之前飛‘南線’隕落的同事。抬眼再透過窗戶看看外麵還在眉飛色舞的抓住別人分享喜悅的BIELING,難以自持的微笑還是露了出來。
    主任聯係了上層,上層把這個消息通知了軍方,軍方收到這個消息一時間也是不敢置信,為了安全考慮派兵過去把密支那幾乎炸平才確認日本人真的離開了——這些都是後來BIELING聽到消息告訴周至嚴的了,在美軍正式進駐密支那之前,他們就已經開始加班加點的飛‘南線’了。
    公司並沒有為他們擅自更改航線而處罰他們——當然也沒什麼嘉獎,不過消息傳開大家臉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周至嚴病了——長期休息不夠造成的頭暈眼花加上一些瘧疾的症狀,足夠讓BIELING為他請假,嚴格禁止他在完全恢複之前上機。
    周至嚴倒是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大毛病,不過對於飛行員來說身體上的一點症狀都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所以也還是安心在家休息了幾天。從來都是他在飛,BIELING偶爾身體不適在家裏等著,這突然換過來,周至嚴才深刻的感覺到BIELING當初都是以什麼心態等待自己的。
    這個晚上BIELING算是夜航——日本人撤出密支那把兵力集中在主戰場了,前線物資壓力更大;再加上‘南線’可以飛了,現在整個公司是日夜不停的連軸轉,像BIELING這樣‘有經驗’的副駕駛更是經常一天飛個來回——早上從這邊走,到那邊簡單休息一下,傍晚的時候再起飛折返。
    王守業過來敲門,說自己第二天休息,想叫他一起吃頓飯,說是弄到了南方沒有的烈酒。這頓飯當然是沒有王夫人的,兩人在門口空地上擺上小桌子就著從鎮子上買來的小菜喝著高度數的高粱酒,
    “在這邊喝到這酒真不容易啊…”周至嚴到這邊來之後就幾乎再沒喝過酒,幾口下肚心情放開不少。
    “是啊,這邊那米酒喝著像水一樣,哪兒比得上咱們北方的酒?!”
    王守業的心情也不錯,伸手又給周至嚴續上一杯,
    “來,幹杯,感謝你們去了密支那,要不還的飛那‘北線’呢。”
    “客氣了。”周至嚴一口幹掉杯中酒,也給王守業添上,
    “這杯算我敬王兄的,恭喜你榮升機長。”
    “唉,小意思…”大大咧咧的把酒喝掉,擺擺手
    “我這算什麼,學過的還不如你當初升得快呢。”
    “這話怎麼說?”幾杯酒下肚,說話顧慮都少了不少。
    “周兄弟是北平人吧,聽說當初是輔仁大學學英文的?”
    “是啊,家中經商,學英文好打交道。”
    “嗯,你知道我是哪兒畢業的?”
    “哪裏?”周至嚴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應該說他之前也是猜測過的,可後來看人家沒有說的意思也就沒打聽過。
    “我是X國海軍軍官學校一等榮譽畢業的。”王守業正色回答,提到自己的學校,臉上不由自主的帶出一股傲氣。
    周至嚴微楞——那所學校他聽說過,在本國招生都極其嚴格,更無論是中國學生。戰亂年代,能把自家子弟送到那裏念書的,非富即貴,而且必然是大富大貴…
    默默倒滿酒,高高舉起,
    “王兄大才。”
    “這有什麼。我從小不愛讀什麼勞什子文章,家裏怕我惹事才把我送那裏去的。所以我說我之前雖然都沒飛過,但畢竟在艦艇上實習過,那些渦輪啊旋槳啊也都是熟悉的,沒想到到了這兒還沒你個念英文的書生學得快,這杯應該我敬兄弟你啊!”
    周至嚴笑笑把酒喝了——早就猜測王守業家世不一般,但沒想到竟然不一般到這樣,一時間真有點兒不知道要說什麼。
    “你是不是在想為什麼我回來沒去參軍,反倒跑到這裏來了?”倒是王守業自己打開了話匣子,
    “之前你探過我籍貫哪裏,其實我是山東人。”
    “嗯…我曾經看到過王夫人去買大蔥。”
    “嗬嗬,是啊,我們山東人就喜歡吃那個。你也應該看出來了,我家裏…有些能力,我行三,家裏兄弟不少,也不指望我有什麼大出息,平穩過活就好。學成回國,本來也想著從軍報國的,可去了沒多久就發現那裏實在不是我想的那樣,幹脆又出來了。”
    當時的軍隊腐敗橫生周至嚴也不是沒有耳聞,輕輕點點頭,
    “就在那時候我認識了月柔…周兄弟是明白人,我也不瞞你什麼——月柔的確出身煙花。家裏知道了必然是不滿意的,我娘命人天天看著我,我火氣一上來,幹脆就帶著她去了廣州,準備出國。”
    “天下之大,總有可以容身之所。”
    “是啊,當時我就那麼想的。反正我在外麵都有朋友,大不了過個幾年抱著孫子回來給他們看,不認也得認了。”
    周至嚴淡淡笑笑。
    “到了碼頭,才發現賣票的竟然都是日本人,可能看我們像有些底子的,百般苛求,我心裏一氣,幹脆不走了——你想想,我一個中國人在自己地盤還要受外人的氣,這出去還能怎麼過?!以前在家裏不覺得,到了外麵才真知道亡國奴不好做。幹脆就在廣州住下了,後來看到這邊招工的告示,就帶著她過來了——本以為‘中航’是中國人辦的,沒想到過來才發現還是洋人開的。不過好歹是幫中國人的,這裏又天高皇帝遠,也就留下了。”
    周至嚴靜靜聽著,歎口氣,
    “傾覆之下無完卵,王夫人畢竟懷著身孕,這種時候還是有個安定的地方安胎比較好…”
    “…是啊,在廣州知道她有了心裏也合計過:低個頭多塞些錢先出去吧,大丈夫在世,護不住老婆孩子算什麼男人。可再一想,我就算沒讀過幾本之乎者也也知道一句話: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避趨之。國難當頭,要真這麼走了,今後我兒子大了問我‘打仗的時候你在哪兒?’我怎麼答?說你老子帶著你娘跑出來了?!所以,就算是走,也得等這國家不被外人欺負的時候再走!”
    “是啊,‘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避趨之’…”,周至嚴念叨著這句,沉默了很久,才又舉起杯子,
    “可這樣,真就辛苦王夫人了。”
    “唉,這我怎麼會不知道。剛到這兒來的時候我也問過她,後不後悔跟我到這山溝兒做這玩兒命的差事,她說她不怕,我上哪兒她上哪兒,隻要我不扔下她就好。”
    想想那個沉靜內向見人永遠怯生生的王夫人,周至嚴眼眶有點酸,舉起杯酒,
    “王兄好福氣,得此紅顏知已。”
    “哈哈那是,我王守業挑出來的女人能差得了?!”
    正喝著,步履已經蹣跚的王夫人拿著件外衣過來了,正聽見他們在說自己,仍然沒有說話,隻是視線在兩人中間掃了一下,然後看著自家先生,
    “你現在不能喝酒,要不真該敬周兄弟一杯,我們這兒正誇你識大體呢。”
    王夫人羞紅了臉,輕輕抖開衣服給王守業披上,王守業在肩上搭住她的手拍了拍,聲音放柔,
    “你先回去休息吧,外麵冷,小心著了寒。”
    王夫人點點頭,衝周至嚴示意一下就離開了,周至嚴也趕緊欠身還禮。
    王守業倒上酒,
    “咱們的工作也真是危險,上次你們在機場等我,我就知道你們是怕我出事。”
    說到他們的工作,又豈能是‘危險’二字可以形容,周至嚴端起杯子送到嘴邊,不禁又抬頭看看天上——BIELING,應該快回來了吧…
    王守業看到了,微微一笑,
    “BIELING吉人天相不會有事兒的,再說,你在這裏等他,他怎麼樣也會回來的。”
    周至嚴一驚,瞪眼看著他不知說什麼好,
    “是,你們的關係我早就猜出來了…我在家裏的時候什麼事兒沒見過。來的時候看你們同進同出就覺得不對,相處下來看你們之間那眼神…嗬嗬,周兄弟別慌,我沒什麼別的意思。在這麼個地方,天上飛的時候,下麵能有個惦記你的,挺好。”
    周至嚴的手微微顫抖——竟然那麼明顯嗎?然後聽清了王守業後麵的話,略微想想,也就放開了——是啊,天上飛的時候,想著下麵還有個人眼巴巴的等你回去,真是一件‘挺好’的事情。
    “多謝王兄提點了。”
    “好說好說…月柔的出身不太好相信周兄弟也一早看出來了,還能不時的幫襯一下,我心裏也是很感激的。我們比不得你們,畢竟她是個女人,我不在的時候要是有什麼事情,還得煩請周兄弟做個主心骨。”
    王守業的話說得誠懇,聽得周至嚴後背發涼,
    “王兄何出此言…”
    王守業擺擺手,
    “雖說現在飛‘南線’安全了不少,可這兩天還是有掉下來的。我這也是未雨綢繆。我一直平安是最好,可要是哪天真的…我家的地址月柔都知道,也不敢多麻煩周兄弟,到那時候幫著找個可靠的人給家裏稍個信就成了。我在的時候他們嘮嘮叨叨,真我要是沒了,看在她肚裏孩子的份上,最起碼她們母子能有個落腳的地方安穩一世。”
    話說到這份上,周至嚴也再說不出什麼,深深吸了口氣,雙手端起杯子,鄭重的,
    “王兄放心,真有…隻要有我周至嚴在,必不會讓嫂夫人受委屈。”
    王守業也把酒喝了,笑笑,
    “周兄弟不用多慮,我還指望著子孫滿堂呢。這事兒其實到了這邊沒多久我就開始盤算了,可這兵荒馬亂的,真不知道托付給誰好。我也是一眼看出周兄弟家裏也是不一般的,想來你也應該能明白我的苦處——實話說,也就是在這裏,要是我們還在廣州,早就被我家裏人找到了,真要那樣…”歎息著搖搖頭。周至嚴也是大戶出身,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孩子會沒事兒,可孩子的母親想進家門真是千難萬難。
    “她這一路跟著我東躲西藏的也不容易,不管怎麼著,是個男人就得為她以後謀個出路…不過周兄弟,我是覺得這仗大不了多久了,你們…也得早做打算啊。”
    周至嚴苦笑,他心裏又何嚐不知道自己的事情比麵前的人更棘手——他們實在不成好歹還有個孩子能帶回去,可自己和BIELING…
    歎口氣,“王兄的意思我都明白…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王守業點點頭,吃了會兒菜,突然又想起來,
    “唉,我一直不怎麼喜歡念書,不過我這孩子也快出來了,月柔催著我想名字我腦袋裏全是字母。你國文讀得比我多,幫忙想個名字吧,我家下輩排行是‘祖’字。”
    “取名字這種事情…”
    “唉沒事兒,反正我都跑出來了,你就取吧,回頭我們還得再商量呢…我覺得這個一定是男娃,你就取個男的名字吧。”
    “嗯…”周至嚴仰望星空思索了一下,
    “咱們在這裏每天和飛機打交道,要是男丁,就叫‘翔’吧。”
    “飛翔的翔嗎?好名字啊,長大跟他老子一樣!來,喝了這杯,我先替我兒子謝謝你給了個好名字。”
    一斤多高粱酒下肚,兩人都有些暈暈陶陶,BIELING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們紅光滿麵的談天說地,
    “你們在說什麼?這麼開心?”
    “啊你可回來了,周兄弟都快急得火上房了哈哈。我請他給我兒子取名字呢,叫‘王祖翔’,不錯吧。”
    BIELING中文聽說已經沒什麼大問題了,可具體到字,還是一頭霧水,看看天色也都不早了,和周至嚴一起到了別就回去了。進了屋趕緊投涼毛巾給周至嚴擦臉,一邊擦一邊問,
    “王先生孩子的名字為什麼要你取?那名字很好嗎?”
    “是啊,‘翔’,回飛也,”周至嚴索性拉過BIELING的手,在他掌心一筆一畫的寫出這個字,
    “至於‘祖’,是家中的輩份,就像我名字裏的‘至’,我這一輩名字裏都要有。”
    “哦,那你家下一輩都要叫什麼?”
    “讓我想想…‘雲’,都要叫雲什麼。”周至嚴被冷水擦了臉,覺得酒意也下去很多,突然發覺跟BIELING說這種話題不太好。抬眼看看還在忙活的BIELING,伸手拽回來,
    “別忙了,早點休息吧,今天咱們一起睡…”
    雲歇雨收,兩人相擁著躺在一起,
    “BIELING,以後見著王夫人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去幫一下。”
    “你之前不是讓我不要和她多接觸嗎?周,你很奇怪。”BIELING擰過頭看著他,周至嚴沉默——的確,他之前是和BIELING說過這樣的話。那時候是看出來了王夫人的出身,怕走得太近王守業心裏會不高興。不過今天一聊,發覺人家根本不是那種人,
    “反正你以後別管我說什麼了。”
    “你不說我也一直在這麼做啊,她是女性,紳士本來就應該幫助的。”BIELING回答得很嚴肅,周至嚴苦笑,看來混沌不清的隻有自己,想得太多,反倒做了錯事。
    “剛才和王先生聊了會兒天,他…拜托我如果他出什麼意外了,幫忙照顧下他的夫人。”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BIELING聽明白了意思,伸手拍拍他,
    “別擔心,周。我有預感,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的。”
    周至嚴笑了,“哦?你有預感?準嗎?”
    “當然,咱們那天去密支那之前我不就說過我有預感我們不會有事的嗎?你還說要真沒事我就是‘必靈’了。”
    那天在飛機上周至嚴為了緩解緊張的確拿這個打趣過BIELING,不過他在明白這個中文名字的意思之後竟然很喜歡,這倒是出乎周至嚴的預料。
    “是,他們會一直在一起,你是‘必靈’,我的必靈…”
    周至嚴擁緊了他,看著他沉沉入睡,又想起那句‘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避趨之’,輕輕歎氣。
    ——
    王夫人的身份終於揭曉,不知道和大家想的是不是一樣。那句話在王守業那裏的釋義就是‘我就是走,也不能在國家最危難的時候離開’。
    必靈——這個名字是當初給BIELING這個角色取名字的時候翻《抗日援華美國航空烈士》名單的時候隨意掃到BIELING,突然想起來的,自以為起得不錯,所以就用了這個英文名。
    至於王守業畢業的學校,其實最早想的是德國的陸軍軍官學校,但最後還是選擇了海軍軍官學校——因為離飛行更近。那時候的空軍不是獨立軍種,而是依附於海軍的,所以並沒有什麼專門的空軍學校。而文中說的能上這種學校的中國人非富即貴也是事實——蔣經國當年就是陸軍軍官學校畢業的,他是什麼家世,不用我多說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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