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琝聽劉全來報說蘇泰與悠悠一起有說有笑的回來了，蘇琝有一刹的頭疼，他還記得前幾天府內謠言滿天飛的時候父親看他的那種曖昧眼神，不過終是自持身份沒有問出來罷了。
    搖頭輕歎一聲，書卷隨手擱置在桌上，著劉全帶路去截小悠。
    或許，是多此一舉吧……
    繞過矮樹林，蘇琝遠遠地就看到穿得不男不女彎刀幾乎從不離身的小悠垂首跟在自己父親身後，蘇泰說句什麼小悠就把頭點一下，然後垂得更低。
    蘇泰微一偏頭，瞧見蘇琝風度翩翩地立於石階之上，抬手摸了把臉上的大胡子，嗬嗬一笑：“行之這可是在等為父？”
    沒有漏掉蘇泰眼中的促狹，蘇琝勾起唇角輕哼：“路過。”
    聽見蘇琝的聲音，小悠迅速抬起頭來，雙眼閃閃發亮：“美——師父！”
    蘇琝朝小悠抬抬下巴，小悠立馬屁顛顛地往蘇琝奔去，將蘇泰一個人扔在後頭，轉身離去前，蘇琝沒忘記丟給蘇泰一個警告的眼神。
    小悠一步不錯地跟在蘇琝身後，心情比在枝椏上蹦來跳去的小鳥兒還要興奮，幾天不見，美人師傅對她似乎又好了許多……
    “我父親他和你說了什麼？”蘇琝忽然回頭問道。
    “侯，侯爺嗎？”小悠眨眨眼，撓了撓頭，想了會兒才嘟起嘴扳著手指頭道：“問我來京城做什麼，問我呆多久，問我是不是一個人來……問了好多哦。”
    蘇琝暗自鬆了口氣，微微一笑：“那你怎麼答的？”
    小悠突然福至心靈，嘿嘿笑道：“師父，這是你也在關心我麼？”
    蘇琝幹咳一聲，收回那上揚的唇角：“當我沒說。”小悠委屈地扯住蘇琝綿軟溫暖的毛絨衣袖：“師父就不能關心一下徒兒嗎？”等了好一會兒，見蘇琝仍是沒有要理會她的打算，才知這招對蘇琝也失效了，隻得頹然鬆開手，撫平蘇琝袖上被抓出來的褶皺，“我和大哥一起來京城的，會住一段時間吧，想在京城找點營生。”
    說到在京城的營生，小悠頓時又心虛起來，雖然她口口聲聲說“俠盜”，但不論山賊還是俠盜都是與官府勢不兩立的，如果讓人知道她曾經是山賊未來做俠盜，她還能與美人師傅這麼親近嗎？
    可是，現在美人師傅和他爹都對她還不錯，假若一直瞞著他們，她又會良心不安……
    於是，小悠又矛盾了。
    蘇琝走了老半天也沒聽見小悠再說什麼話，心中大為不解，頓下腳步，扭頭隻看見小悠臉上一時憂一時苦，正待相問，小悠卻一臉堅定地抬起頭，微紅的鼻尖兒險些撞上蘇琝：“師父，我有話要說。”
    小悠決定坦白，是做了長遠打算的。
    雖然希望渺茫，但她還是希望能與美人師傅的關係能更近一步，到那時，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再對美人師傅隱瞞自己那在朝廷的人看來不太光彩的身份。盡早坦白，倒能先探探美人師傅的反應，免得以後美人師傅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對她惱羞成怒。
    蘇琝見小悠一副難得的鄭重其事的模樣，狐疑地讓劉全端上熱茶然後便守在書房外。
    小悠伸出手捧過一杯暖在手心裏，嘟著嘴兒呼呼吹著茶碗上的熱氣，看蘇琝地眼神卻無比誠懇：“師父，聽了我的話之後，您要保證保持住現在的風度，不準動口，更不準動手，也不能把我趕出去或者以後不讓我來了。”
    就算美人師傅聽後一時不能接受，隻要他能做到她說的，日後就能再有機會慢慢親近他。看她思慮多周全？連留給美人師傅的緩衝時間都想到了。
    “有話就說。”蘇琝抿了口滾燙的茶湯，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對小悠的故弄玄虛根本就不以為意。
    小悠卻還是不大放心，把蘇琝手中的茶盞奪過遠遠放在桌邊：“師父，您先忍忍別喝茶了，怕您嗆著，”見蘇琝沒什麼不悅，這才一本正經道：“師父，我其實是個山賊，我們全家都是山賊。”
    蘇琝微微撇了下嘴角。
    小悠又繼續道：“我和姐姐與爹娘失散後，梁老大帶我們到鹿山開始做山賊，不過我們沒有做過殺人越貨那樣的事哦，我們太陽寨在鹿山一帶還算比較受歡迎的。”雖然那時覺得做的事與收保護費沒多大差別，覺得很不威風，現在卻又不得不感激老大的英明神武了。
    蘇琝蹙了蹙如墨的眉尖，梁老大，就是她那位大哥吧，看不出來竟是個山寨頭子。太陽寨？便是那個比鏢局更有信譽的山寨？悠悠的出身，還真不一般呐……
    “而且，自從聽說皇帝大人要路過那裏，我們早就撒手不做了。”
    蘇琝卻回憶起那個五層樓高的有悠思酒賣的酒樓來，應該是更早的時候就準備收手了吧，要不然幹嘛跑到城裏去賣酒呢？
    小悠仔細地打量蘇琝神色，卻見蘇琝一臉的平靜，似乎對她的話一點都不感到驚訝，小悠心裏一涼，喏喏道：“師父，您早就知道了？”嗚嗚，美人師傅肯定早就派人摸過她的底了，戲文裏早就唱過，官越大的人疑心病越重，生怕別人眼饞他，但凡有點關係的都要查清楚人家祖宗十八代，所以這世上疑心病最重的就是皇帝大人了，一天到晚不是懷疑這個就是懷疑那個。
    蘇琝淡掃了小悠一眼，伸長手臂，把遠在桌邊的茶又捧回了手裏，哼，如此大張旗鼓也沒聽她說出什麼驚天動地地消息，不就一小山賊嗎？還是過氣的。
    “師父？”小悠忐忑地偷瞄蘇琝，熱氣後的那張臉不太能看清表情，有點莫測，小悠卻還是感受到了那股氣定神閑的味道，就如同他手裏的茶一般，不燙不涼，溫溫的。
    “師父？”小悠再喚一聲，湊近了點兒，美人師傅這副做派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啊？
    蘇琝卻放下手中茶盞站起身來，走到小悠身側眯眼一笑，小悠正準備回一個更大的笑，猛然發現自己正在飛速後退，離美人師傅越來越遠，駭然低頭一看，卻是連人帶椅被美人師傅踹飛了。
    眼看就要破門而出，小悠趕緊深吸一口氣輕身而起，順手撈回已貼近門板的椅子，避免了門破椅折的命運，搞不好也避免了正守在門外的劉全的無妄之災。
    蘇琝姿態悠然地坐回自己的椅子，小悠小心翼翼地把椅子端回蘇琝對麵，卻不敢再坐。
    “師父？您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小悠哭喪著臉問道。
    蘇琝揚唇一笑：“不能動口也不能動手，動動腳總可以吧？”做什麼不好，學人家做山賊？留在建州城裏安安分分的賣酒不行嗎？真以為自己有點本事了？別人的刀劍可不像他的腳這般分輕重。
    小悠抽抽嘴角，打了個寒顫：“師父……”這個笑話好冷……
    當日，小悠與蘇琝在書房裏關了一個上午，中途劉全進去換過兩次茶，瞥見小悠臉上一邊寫著“淑”，一邊寫著“女”，案上攤開的是一本《女誡》。而當小悠與蘇琝出來吃中飯時，小悠臉上又已清清爽爽，劉全進屋收拾時，隻看見桌下一方潤濕的巾帕，已被墨汁染黑，拾起來還能感覺到溫熱，透著一縷茶葉的香味，這是……少爺的帕子。
    太陽即將下山，仍是灑下了沒什麼溫度的紅光，小悠頭昏腦脹地踉蹌著從武英侯府出來，低頭看看紅腫的手心，腦子頓時又被一行行張牙舞爪的文字填滿：女有四行，一曰婦德，二曰婦言，三曰婦容，四曰婦功……
    小悠突然發覺，為了能親近美人師傅，她的犧牲還真是不一般的大，若娘能看到她現在正努力的讀書，會高興嗎？美人師傅這次也太嚴厲了點兒，不是公報私仇吧？
    不過按老大一向的說法，打是親罵是愛，美人師傅對她又是打又是罵，就當是美人師傅和她親近好了。
    快到家門口，一個熟悉的人影正往這邊張望，看見小悠便馬上閃了進去，小悠心中一喜，趕緊加快了步子，進門的刹那，梁曉正邁上石階。
    “老大，我回來了。”小悠一個飛撲就到了梁曉跟前。
    “嗯。”梁曉敷衍著點了下頭，“要吃飯了。”隻想看看她還舍不舍得回來的，不要以為他真不知她的小九九，還好，還算自覺，不需要他去武英侯府拿人。
    席上，小悠的筷子又毫不遲疑地往紅燒肉伸去，梁曉一筷子敲在小悠手上，小悠手中的筷子“叮叮”落入盤中，梁曉梁左都是一驚。
    “怎麼筷子都拿不住？”以前再怎麼敲打她都要不屈不撓好幾回的。
    小悠縮回手，泛著眼淚花花吹了吹手，沒有答話，拾起筷子老老實實地去夾了青菜，要是再被打，她就別想用筷子吃飯了。
    梁曉看了眼小悠拿筷子不太自然的手，隱約可見掌中的紅印，悶頭暗笑，接連扒了好幾口白飯。
    原來，讓她去那裏也不是全無好處的。
    小悠不是很有滋味的吃完飯，待梁曉梁左也吃完，正欲收拾碗筷，梁曉忽然道：“今天我也來洗洗。”梁左滿臉不敢相信，梁曉卻又緩慢而有力的對小悠道：“好女孩，不應隨便在外留宿，天黑後不應在外閑逛，不要和沒什麼關係的男子搭訕，太陽下山前最好回家。”
    “啊？”小悠莫名其妙的張大嘴，隨即又隱隱覺得這話好像有點針對性，卻在梁曉端著盤碟進了廚房也沒弄明白梁曉幹嘛突然說這話，因為在京城才需要這樣的嗎？她以前多自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