㈢：人生苦痛為何，明是相識，卻未相知……
    嬤嬤死了……
    我卻不知她葬於何處……
    封逸說她會了卻嬤嬤最後的一樁心事，我應允，而後他便帶著嬤嬤出宮了。
    那日，嬤嬤安靜的睡在藤椅上，我在一旁彈琴，完全沒有料到那個如鬼魅一般的人來到我的身後。
    毫無防備，我便被攬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我聞著有些頹廢卻充滿陽光的氣息，竟不覺又有些發呆……
    而後，我便感覺頸窩處一個溫潤的氣息，慢慢的呼吸讓我渾身顫傈……
    我忘卻了掙紮，直到身後之人靜靜的將我放開，我還是完全不能回神。
    『喂……』一雙大手在我眼前搖晃了好幾下，我驚訝地一退，直楞楞的倒在了嬤嬤的身旁，險險帶動她的身體，原本安詳的身子有了傾斜。
    我皺眉，心裏有說不出的不快，卻還是急急地起身擺正嬤嬤。
    我又坐下彈琴，他看著我直到渾身覺得不自在。
    『有什麼事，等會再說！』我手一指，讓他隨便找地坐下，不要打擾到我便行。
    他咧嘴一笑，我又一恍神——好熟悉……
    看著我，待到我不再彈奏，他道：『老嬤嬤怎麼了？』說罷，徑直撫上她的手，在感覺到僵硬後大吃一驚。
    『壽終正寢。』
    他又看了嬤嬤很久，臉上微露笑容。
    我不解，他所笑為何？
    『走時無牽掛，相必她能去尋找她存在的理由了……』說罷，他又是微微一點頭。
    『你又從何知曉？』
    他看著我猶如看怪物一般，我一想便了然。他道我忘卻了和他有過一段曾經，若是相識，隻怕是那時之事。
    『老嬤嬤說過，她的存在隻是為了一個人……』他看著我，又道，『那個人不是你……』
    我釋然：『早已知道，想必是母後……』——反正，所有人的眼裏，我都是母後留下來的無奈的存在，我又何好辯駁。
    他抬頭望天：『不會不甘心？』
    『又有何不甘心？』我的手輕輕撥弄琴弦，十指傳來的疼，痛徹心扉……
    『溟兒，你知道嗎？』我抬頭，他愴然地說：『每次你這樣一說，我的心便好疼……』
    我心一緊，慢慢抽離一隻手捂住心口，眼中泛淚。
    『你知道嗎？我曾經不叫封逸，而是這個殺戮之‘刈’』他比畫著，我驚愕的看著他，他究竟欲說何？
    『也罷，不說也罷……』他看著我，突然又搖頭不再說下去。我莞爾，許是難以啟齒，那麼這樣一來，不提也罷。
    『嬤嬤愛著你的母後……』
    『我知道！』
    『不似長輩疼愛的那種愛！』他有些激動，『這樣一個人，你就不覺任何不正常？』
    『愛當愛之人，又有何錯？』
    『你就不覺自己是附屬品嗎？所有人都將你作為一個替身，無論嬤嬤還是你父皇，更甚者是我，隻是將自己的妄想強加於你的身上，你就不會不覺開心？』
    『你並非是我，又焉能知其中之樂？』我重重歎氣，『就算最初的不平衡，這麼多年心性也早已磨淨。其實隻要生存便好，奢求那不切實際的東西又如何？我說自己不是替身就能否定你們既定的事實？不能！完全不能！那麼這樣我又何苦去作那些無用之功，僅僅隻是守著自己的生命，遠離塵囂又有何不對？』
    見他啞然，我又接著道：『嬤嬤是我最親近的人，即使她愛著的不是我，可是這麼多年來一直是她在照顧我。我不知母親於她是什麼樣的恩惠，竟讓她如此終了一生，可是對我來說，嬤嬤便是我的天，沒有她，我就算還有生命，生活也會淒慘數百倍！』
    『那你現時有何感覺？』
    『痛！僅僅隻是痛而已！』
    『為何會痛！』
    『不為其他，隻為一句‘違逆天意，不得善終。’』我起身走近嬤嬤，輕輕理清吹拂於她麵上的銀發，『嬤嬤說的，你知是何意？』
    他點頭，我笑：『我有些相信我們是認識的。』
    微風拂來，本是蕭索的院子卻突然有了淡淡的味道，靜靜流溢的安然……
    ㈣：封逸，天滄皇身邊第一將領之後，現時二十有六。十六帶兵出征，一舉擊敗月蠻國，戰績彪炳，奉為護國將軍。
    想起自己初時聽見這消息時的瞠口惶舌，我道人果真不可貌相——在花園裏那般的擁我如懷，而後又那般莽撞的揭露自己的傷疤，年少有為之人又怎會做？
    怕是情不能自已，於是也就做出那般逾矩之事！
    父皇在修葺一新之後，來過一次我的滄溟殿。他看著滿目流蘇似乎頗感滿意，而後問我老嬤嬤。
    『已然仙逝，想必也是赴身極樂之地……』
    『好個仙逝……』父皇喃喃，眼裏卻是一絲絲的凶暴，『就她那樣的一個賤人如何得以上極樂！』
    我黯然，不再說話——感覺，我似乎看見過這樣的場景，血紅的眼，而後將我吞之入腹……
    『好疼……』我暗暗捂住胸口，全身撕裂。
    父皇又是拂袖而去，很是氣憤。我不解，我何德何能，竟有這般能耐，幾次三番將他冷峻的麵具扯開，露開殘忍的本性！
    封逸進來的時候，我正跌坐在園內，眼裏全是淚水。
    他一懵，隨即衝了過來將我擁入懷中，顫抖著抹平我微蹙的眉宇，絲絲如骨。
    『喲！果然狐媚！』有些尖銳的聲音劃過，我的耳膜刺痛，『這般妖精，難怪父皇垂憐……』
    封逸冒火的眼將對方審視一通，連被桎梏在懷中的我也能感覺說不出的犀利。
    我坦然，平複了心情，對上的是三弟朊葉有些醜惡的臉。
    『三皇子，你可真放肆！』溫和的聲音響起，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我卻不知會是何人——我這小小的居所，竟會讓這麼多的人如此惦念？
    麗妃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我不得其解。
    『我放肆？』年輕且氣焰囂張的朊葉斜眼，淨是輕蔑，『隻是一個小小的寵妃，竟敢如此大膽？』
    麗妃前年才被召入宮，清秀的臉龐總是帶著淡淡的笑。我雖隻是遠遠的看著，卻能感覺她周身散發的馨恬的氣息。
    『你要侮辱太子那就請你自便。』麗妃眼角帶笑，卻是目光一凜，帶著生生的壓迫，『但是請勿將你父皇也算入其中，這隻能顯得你幼稚而已。』
    朊葉氣的臉漲的緋紅，我還呆滯在封逸懷中，忘了動作。
    『你！你！你放肆！』
    『我想我若是告知皇上，他定會有更完美的解決方法！』麗妃聲音高亢。若是往日我必定會心生厭惡，可大概自己是受益之人，竟覺動聽。
    麗妃轉身欲走，卻被阮葉一拉攔下。他惡狠狠地摔開一旁的侍從，大步走開。
    『真夠放肆！』麗妃轉身朝我行禮，『太子，你還好吧！』
    我半晌終於從封逸懷中爬起，麗妃抿嘴笑道：『真是天人之合。』
    封逸噙笑，我施施然一揖，算是回禮。
    麗妃皺眉：『不問我為何幫你？』
    『若你不答，我便不用多作其他。』
    『好個雲淡風清，真不知你是不在乎還是太在乎了於是害怕失去。』
    我看著她的臉，有幾分似我。突然明白了，怕是這樣一個麗人也是無法完全掌控父皇的心，因為自始自終，他愛著的始終是那個縈繞的午夜夢回之人。
    『不用想其他。』麗妃莞爾，許是猜到我的想法，她無謂的一笑，『事實並非如此，我隻是進宮保護一個人……』
    『誰？』我不禁脫口而出，後又覺唐突，於是略為欠身表示歉意。
    『封將軍，好好照顧太子吧！』麗妃轉身離去，『至於那人是誰，到時你便會知……』
    我和封逸相對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