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沙漠旅途  第14章 月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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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明月高掛,清輝似薄紗。
    我抱著流曉當暖爐以抵禦寒風的侵襲,然而暖暖的溫度卻不能令我安睡,輾轉反側了許多次,我終於找到難以成眠的原因。剛才光顧著催促流曉擦洗身體,我自己竟忘了梳洗一番,難怪我總覺得哪裏不舒服。
    給流曉用的傷藥裏有鎮定安神的效力,平日警醒的他難得能睡這麼香,我不忍心叫醒他。進入此間時,漠狼解除了對我靈力的限製,身體恢複的速度因此加快了不少,如果真有不長眼的賊匪闖進屏障中來,我相信我一個人也能對付得了。
    對著流曉安恬如初生嬰孩的睡顏發了會兒呆,我輕手輕腳地起身,拎起換洗的衣衫往湖邊走去。經過漠狼身邊時,察覺到他的呼吸有一瞬短暫的停頓,側耳細聽時又毫無異常。
    是我多心了吧……
    月色下,湖麵幽深寧寂,別有一股蒼涼落寞的美感。狂躁的風也在此處停息,像隻柔順的貓俯下了高傲的脊梁。
    我脫下衣衫,滑入湖中,感受清水環繞在身側,涼涼的舒適。我輕輕搓-揉著各處肌-膚,想著漠狼的族眾將飲用我洗過澡的水,心中有惡作劇得逞的快慰,不覺輕笑出聲。
    空茫夜色中,我的笑聲靈動飄搖,傳得很遠很遠,仿佛天地間獨我一人,我即為世之主宰。月光順著我如玉麵容滑落,灑滿全身,溫和的靈力穿透每個毛孔,漸漸湧入體內,修補著我破敗的軀殼。
    遇上漠狼之後,我的情緒波動明顯比從前更大了,這樣可是很不利於修身養性的。若隨他征戰,術法的使用也會因此增加,不趁現在多汲取一些天地靈氣,到時候我恐怕會因為靈力衰竭而死吧。
    設想了一下自己皮膚幹皺骨骼萎縮的模樣,我笑了。若真能那樣似乎也不錯,我一直以為我活不到變老的時候,是看不到自己年老的樣子的,能提前見到其實也好。
    我靜靜地站立在湖中,揚起脖頸,輕輕喟歎。
    水麵如透亮明鏡倒映著我長發微濕渾身赤-裸的嫵媚,不似水中蓮的清逸脫俗,獨有罌粟花的妖冶冷豔。唇角牽起冷漠弧度,我俯身擊碎水中倒影。破碎的波光卻像是在和我作對一般,龜裂著躲開,又遊蕩著複原,固執地映照出我不想看到的事實。
    那個笑如朝霞的女孩去了哪裏?
    是誰撕去了她的天真,讓她帶上虛偽的麵具,再不敢以真麵目示人?
    是誰剜去了她的良善,教她學會了陰險的算計,不再相信任何人?
    是誰剔去了她的稚嫩,令她變得妖豔陌生,再找不回當初的自己?
    是誰?
    是誰!
    我停止無用的拍擊,抬頭望月,不去看那個連自己都無法接受的倒影。
    母親,當你為了繼續享有冷月穀而選擇將我送給長老做玩偶時,我已經失去了所有血親。杜雪兒是你和杜陵士的孩子,與我無關,她隻是一顆棋子,我可以輕易地將她舍棄。冷月穀中人是附生在曆代穀主自我犧牲基礎上而存活的腐蛆,卑微肮髒,我不可能為了一群鼠輩獻上我自己的自由,就算長老會因此發怒、瘋狂那又怎樣?連我唯一在乎的我自己都能陌生得使我恐懼,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我珍惜?
    我張開手心,夜風吹過,空洞的冰涼,握住的隻有虛無。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自從被母親拋棄、被長老控製的那一刻起,這世上再沒有了那個單名為“月”的女孩,隻剩下一個由仇恨支撐的死魂靈,日日痛苦,夜夜煎熬,永不解脫。
    我低啞地笑著,掌中忽然多了一物,一顆尖利的狼牙。
    漠狼看著我,眸中有閃爍的疼惜。“月,對不起……”
    遙遠而親近的名字瞬間震動我的心,那是埋藏於記憶深處的聲音。
    我想開口打趣,卻假裝不出輕鬆的表情。“堂堂西漠之狼居然會有偷窺女人洗澡的癖好,傳出去不知道會惹多少人傷心。”
    “月,卸下你的偽裝,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堅強。”
    “是嗎?怎麼會呢?我絕不像你想的那麼軟弱,收起你那無用的同情吧。”
    我把狼牙扔給他,他不接,任由它落入水中。他忽然伸手將我拉近,鎖在他胸前,任憑我如何踢打也不鬆手。
    “月,我沒有同情你,隻是你一哭,我的心就會痛,我沒有辦法。”
    我哭了?
    抬手摸了摸臉頰,微熱的液滴瓦解了我的偽裝。原來我還會流淚,原來我的淚水也是有溫度的,我還以為我連心都已經冰冷成灰了。
    漠狼輕輕拍撫著我的肩背,感覺得出他並不擅長安慰人,但那份小心翼翼的緊張卻真實地傳達給了我,暖暖的很貼心,讓我不自覺地漸漸放開心防。此刻的他不再是霸道的王者,我亦不是陰險狠毒的冷月穀穀主,不需要互相算計,寧靜美好。
    我偎在他懷中,聲音輕輕的,怕驚碎此刻安靜。“你的發色怎麼變成這樣了,我記得你以前是黑發才對。”
    “那是用珈草染的色,金發太顯眼,容易被人認出。”漠狼似乎很高興我主動提起從前,語帶歡喜。“月你還是和從前一樣,漂亮大膽,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偶爾有些小任性,很可愛。”
    “可愛?”我冷笑著推開漠狼,“不,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你要找的月早就不在了,站在你麵前的是冷月幽,冷月穀的穀主,西漠人人畏懼的王者。”
    “月……”漠狼試著伸手拉我,被我冷漠地避開,“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都不會再相信我了嗎?”
    “你要找的人不在這裏,你想做什麼都沒有了意義。”我轉身朝岸邊走去,心中估算起漠狼談及過去的用意,自然而然,沒有絲毫勉強,這是被殘酷訓練出的本能反應。
    “該死!你站住!”我被他拽住,狠狠撞進他胸膛,他在我耳邊低吼,“十年前的事是我的錯,我願意彌補,你想要我做什麼都可以開口,不要無視我的存在!”
    我愣住,他話中的深情為什麼聽上去不像作假?可是犯錯十年後才回頭來懺悔,還有什麼用呢?
    根本挽回不了什麼了……
    “月,我用十年的時間達到你的要求,為什麼你反而要拒絕我?為什麼不肯相信我、不肯原諒我?你和你的侍衛,你們……月,你隻能屬於我!”
    小幽,你隻能屬於我……
    漠狼的宣言與那人陰冷的聲音融合在一起,敲擊著我的頭,讓我對周圍失去了感知力,喪失了反抗。漠狼猛的吻上我的唇,肆意宣泄著他的怒火,我睜著空洞的眼睛看著這近在咫尺的硬朗麵容,顫抖地呼喚著流曉的名字。唇上的啃噬倏然一頓,再襲來時已是狂暴的懲罰。
    痛楚、屈辱,齊齊襲上心頭,恍惚間把對我施暴的人看成了魔君,我驚恐地扭動身體,想要擺脫卻總被抓住。
    火燙的嘴唇在頸間流連,粗糙的大掌在胸腹遊走,清楚地再現著我掩埋最深的夢魘。
    “流曉!流曉!”
    我嘶聲呼喚著流曉,呼喚著那個被我當做替身培養的影護,卻一直沒有等來我想要的身影。
    漠狼掐製著我的脖頸,我無法使出咒術,每次掙紮隻換來更加無情的對待,漸漸的,反抗變得無力,我絕望地放棄。原來失去術法的倚仗,我和普通女子一樣,隻能任人宰割。
    曾發誓生死相隨又如何?施下傀儡謠又怎樣?這世上根本不會有誰來救我,我還期待什麼?
    我閉上眼睛,不去看,不去想,僵直似木偶。
    突然風聲流動,刀劍鳴擊,身體一輕,鼻息間又嗅到熟悉安心的體香。我張開眼,流曉抱著我與漠狼持劍相峙,麵色鐵青。
    “流曉,你終於來了……”我眨去眼底淚水,心中有失而複得的歡喜。
    “小姐,屬下來遲,叫你受驚了。”流曉低頭看了我一眼,很快撤開目光,繼續怒視漠狼。
    漠狼收回手,彎腰從水底撈起那顆狼牙,看著水珠點點滴墜,我清晰地感覺到籠罩在他身上的憤怒與狂熱也隨之流逝,等他再抬起頭時,眸底又是一片冷冽。“我與月久別重逢互訴情愫,你一個小小侍衛為何出來攪局?這裏還輪不到你插手。”
    “漠狼,方才是我叫流曉過來的。你對我無禮,流曉護主心切當然得拔劍了,這是很好的理由。”脫離漠狼製約後,我很快收拾好心情,冷漠地笑道。
    “月,你忘記了和我的約定,我不怪你,但是你這個侍衛……”漠狼歎息著走進卻被流曉利劍所攔阻,想說什麼終是止住,停下來,伸出手。狼牙晃蕩著在眼前搖擺,反射淡淡月光。“十年前我答應你,我會帶著你想要的一切回來,你都忘記了。”
    冰涼中的溫柔,是冬日的暖風,熏熏然讓人沉醉。我如受蠱惑,接下那顆狼牙。
    漠狼露出一個如釋重負的淺淺微笑,踏水而去。
    “方才的事……情不自禁,難以遏製……我不會道歉。”
    我微蹙起眉頭,先前絕望的滋味還很清晰,顫栗的餘悸還在體內跳動。心底的恐懼轉化成了怒意,我恨自己的無力反擊,狠狠地握緊了拳頭,狼牙刺入掌心。奔騰的怒火找到了出口,順著血液一同湧出。流曉握著我的手,試著扳開我的拳,想止住我的自罰。我看著他臉上的擔憂神色,忽然發了狠,揚手給了他一巴掌。
    “為什麼來得這麼遲?為什麼不回應我的呼喚?為什麼?”
    人在盛怒之下是會失去自製力的,這話果然不假。
    我那一巴掌不知用了多大力氣,竟打得流曉側過臉去,光潔的麵孔上很快浮現出紅紅掌印。流曉慢慢轉過頭來,沒有解釋,沒有回答,默默地任我捶打,細細地為我包紮,待我哭累後才將我緊緊抱住,反複低語。“再也不會了……小姐,我再也不會讓他如此羞辱你……”
    宛如誓言般的說辭並不可信,我早不是愛做夢的無知小孩,不會再上當了。
    我在流曉胸前露出冰冷的笑,眼中是空無一物的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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