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冷月穀地  第4章 祠堂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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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之時,祠堂昏暗,我抬頭望著麵前成排供奉的靈位,一一數過,踱步到最新的那個靈牌前,站定。
    冷月心,我的母親,你可知道你的偏愛使你的小女兒受盡屈辱?
    閉上眼,想起杜雪兒被欲-望扭曲的臉,我低笑。
    如果沒有留給她足夠自保的能力,告訴她過多的秘密隻會為她招致更多的災難,母親難道你不懂?或者你是希望她在得知真相後能盡快逃離,可惜你低估了人的惰性與貪婪,她拋不掉穀中奢靡華貴的生活,杜陵士也放不下對掌控旁人生死的渴望,他們父女倆注定要死在這裏。
    我拎起這塊刻有母親名諱的玉石,戲弄地隨手敲打。流曉在我身後,看不慣我對死者不敬,出言勸阻。“小姐,放下吧,不要侵擾夫人安眠。”
    “怕什麼?你擔心會有鬼魂報複?得了吧,她……”
    話沒說完,異變突生,門扉轟然而合,燈火倏忽而滅,有熒光自手中靈位溢出,聚為人形。流曉按劍上前,警戒萬分。淡淡一掃,我看出那影像正是母親。她圓睜雙眼,血淚橫流,十指成鉤朝我的臉抓來。
    “無知匪類!”
    揚手提袖,隨意畫個字符,輕鬆散去這朝我撲來的猙獰女鬼。見此招被破,那潛藏在暗影中的人立刻拔劍攻來,迅猛一擊,如裂空閃電轉瞬間已到身前。我擅長異術,卻並不會武,眼見劍鋒將刺入身體,我仍坦然冷視。有流曉在,這種程度的攻擊還傷不到我。
    果然,劍尖堪堪停在我眼前,僅差一分便會劃傷我的臉,但隻這一分卻已進退不得。也不知流曉是怎麼做到的,居然能後發而先至,單憑兩指便停住了那凜冽劍招。我不會武,可有一點我非常清楚,想在流曉麵前用武力暗殺我無異於自尋死路。
    我放下靈位,轉身悠閑地看流曉製服那小賊。
    流曉點了那人穴道,將他踩在腳下。我走近幾步,蹲下身。“你是杜雪兒的侍衛吧,想給你家小姐報仇你也太不夠格了,她沒告訴過你,冷月穀穀主死後會魂飛魄散,連一點灰燼都不剩?你的術法頂多拿來嚇嚇小孩,想對付我?癡人說夢!”
    “妖女!”他憤恨地看著我,咬牙切齒地說道,“終有一天你會為雪兒小姐償命!”
    我隻覺得好笑,不愧是杜雪兒的侍衛,和他的主子一樣,都愛說我是妖女。
    “我為什麼要給她償命?她活得好好的,你幹嘛一定要咒她死?”我看出他的驚疑不定,笑著握起他的手,拔下頭上發簪,在他手腕使勁一劃,血驀然湧出。“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你就仔細瞧瞧你家小姐有多快活吧。”
    說完,我將他的手摁在地上,血染紅了玉砌地麵,隨著口訣的念誦有人影在血上漸漸顯現。紅色的影像隻能現出那邊的人影動作,聽不到聲音,但就算是不懂唇語的我也能順利地讀出杜雪兒此時的話語,無外乎放-蕩春吟。
    我隻看了一眼就輕蔑地扭過頭去。“你也是學過術法的人,該知道血影的畫麵是做不得假的,杜雪兒過得很快樂,不需要你為她報仇。”
    我的話如石沉大海沒激起他半分回應,他所有的心力都被那顯影在自己血中的活春宮奪去。臉赤紅,眸圓瞪,身體僵硬,十指扣地,說不清是憤怒或其他。
    我可沒有興趣去猜測一個不相關者的心事,無聊事不插手,這是我的堅持。發簪沾上了卑賤者的血,我不想要了,毫不眷戀地扔在地上。起身稍快了點,頭有些暈,流曉伸手將我扶住,等我站穩了也沒鬆開。
    “怎麼了,流曉?”
    頭上安靜得無聲無息。
    流曉的性格我很了解,他不想說的事再問幾次結果都一樣。就當我放棄了追問試探著推開他的手時,他忽然開了口。“小姐,你也會消散得什麼也不剩嗎?”
    “我以為你想問什麼,原來是這事啊。”我想了想,縮進流曉懷裏,仰脖笑著說道,“一滴血,一根發,再微小的東西都會被抹煞。隻要是和我相關的存在,沒有什麼會留下。”
    “但記憶沒有人可以抹去,我會永遠記得你。”流曉收緊了放在我腰上的手,有些疼。
    我看見他陰沉感傷的臉,忍不住抬手,想揉散他的難過。“我允許你記得,這個秘密我也隻打算和你分享,隻你一人。”
    我的暗示簡單明了,流曉怎會不懂。他瞥向那仍沉浸在血影映像中的蒼白少年,對我點了點頭。
    “那我就出去等你了。”
    雖然喜歡血的香味,但血肉模糊的畫麵總會引起我的反胃,我可不願虐待自己,忙從流曉懷裏跳出,跑到外麵等候。我的聽覺比常人好許多,離得不遠,裏邊的聲音聽得很清楚。鞋踏上上血跡的黏膩,該是流曉踩上血影了吧,為何遲遲沒有動靜?流曉你又心軟了嗎?我的身邊怎麼會有如此善良的人,你若下不了手那就由我來吧,一個被製住的人要取其性命非常容易。
    我等得不耐煩,推開了門,與門板吱呀聲一同響起的是銳物入體的鈍響。眯眼看去,流曉手中長劍從少年背後刺入,直透前胸,連呼喊與掙紮的機會都沒有,瞬間失去了生命。
    嗅聞著風中濃重血腥,我抿唇一笑。“一劍斃命,流曉你還真好心。”
    血如潮湧,在腳下暈染開來,絢麗如花,未撤去的血影之術卻將杜雪兒此刻的嬌媚盡情呈現,無端破壞了我的好心情。我皺眉,兩指相並一揮,散去煩心影像。那死盯著杜雪兒身影的大眼也隨之黯淡,最終變得空茫。
    流曉緩緩地抽出劍,俯身合上那人死不瞑目的眼睛,語帶疲憊。“小姐你又何必對他這麼殘忍,這樣的人殺了就是,為什麼要讓他看到杜小姐如今的模樣,等他心碎後才叫他死,未免太過……”
    “殘忍?流曉你是在責備我?”
    “屬下不敢。”
    我低頭看著白色絲履慢慢染上那鮮豔色彩,心中無比開懷,於是歡喜地不去計較流曉的冒犯。“身為護衛給自己所守護的小姐報仇是天經地義的事,可他不該存有別的心思,他方才看杜雪兒的眼神可不是在看一個主子,那明明是眼見心上人遭了侮辱而動彈不得的痛苦。對一個心存他念的奴才,我這樣處置難道不對?”
    流曉避開我冷然的目光,沒有回答。
    “小姐與侍衛最易傳出私情,他們自以為彼此傾心相愛,卻不知那是朝夕相處產生的錯覺。兩個正值年少的男女長期接觸的異性隻有對方,會有這種錯覺也在所難免,但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那就太不值得了。”我在血染就的地麵上行走,像是遊蕩在暗夜中的孤魂,冷豔魅惑。“流曉,你會愛上我嗎?”
    我的手貼在流曉頸側,感覺到他的脈息紊亂了刹那才恢複了平緩,他凝望著我的眼睛,輕柔卻肯定地陳述。“小姐,你不需要我的愛。”
    我錯愕了片刻,沒想到他會如此回答,最後回過神來,忍不住大笑。“哈哈哈……沒錯,我不需要你的愛,所以流曉你記住了,不要愛上我,愛上我的人隻能絕望,因為我不會愛上任何人。”
    “是,屬下明白。”流曉退開一步,恭敬地答道。
    他的態度使我非常滿意,眼角不小心掃到那具漸冷的屍首,有些話現在不問清楚放在心裏總是難受。
    “流曉,我讓你清除杜陵士那邊的人時,你獨獨留下這一個活口,不是因為他和你相似嗎?你真的沒有和他一樣愛上自己守護的小姐?不是出於兔死狐悲的緣故才放過了他?”
    “不是。屬下沒有同情他,隻是一時心軟。”
    “是嗎?”流曉回得沒有分毫遲疑,我很高興。“這裏的殘局交給你收拾了,自己犯下的錯就得自己解決。”
    “是。”
    走出祠堂的瞬間,我回頭。流曉垂首看著腳邊的屍體,神情莫明,我的心忽然泛起軟軟的酸疼。
    如果躺在那裏的人是流曉,我還能這麼冷靜嗎?
    思緒亂糟糟,我終於放棄再找個人代替流曉的位置。
    明明是那麼容易心軟的人,卻由於我的命令不得不做這些殘忍的事,流曉你就像是一麵鏡子,映照著我的冷絕。看見你,我就知道自己有多麼不堪,而當你為我揮劍,感覺著善意被惡毒感染,我心中會有難言的快意。
    “怎麼辦呢,流曉?我已經習慣你在身旁,除非死亡,否則你一輩子都不能離開我。”
    是的,是習慣。
    我不是杜雪兒,他也不是那愚蠢的侍衛,我們之間絕不會有那類似愛情的錯覺產生。
    你我長久相伴永不愛戀,那是最美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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