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月三十日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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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三十日
    上午繼續排練節目,下午按分工各行其事。隊長讓我參加製景,其實就是舊景片翻新,修一修重新塗色。我被分配給吳安一打下手。
    從一團回來,心情一直很壞,整日恍恍惚惚,白天也像做夢一樣。黃團長那張不擠也出油的胖臉和那一對金魚泡眼,像電影中的大特寫總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時而淫笑時而暴怒,攪得我坐臥不寧。在一團發生的事情大概還沒人知道,可薑瑞田、徐偉都發現我有些異樣,問我怎麼了,為什麼眼睛紅紅的,我就撒謊說換地方睡不好覺,枕頭又低控腫了眼睛。兩個傻男人總算被我輕易騙過。
    這兩天薑瑞田把一門心思都用在製作譜台上,今天終於完成。十個嶄新的譜台一字排開立在會議室裏。吃過午飯,大家都湊過來欣賞薑瑞田的作品,他站在眾人中間,躊躇滿誌地聽著異口同聲的讚美。何隊長也相當滿意,摸著下巴直咂嘴:
    “乖乖,不錯,確實不錯。”
    新譜台設計成上窄下寬的梯形,天藍色的底子,軍徽和下麵的英文字母都是鏤空的,襯著紅、藍兩色的玻璃紙,玻璃紙後麵裝著電燈泡,接上電源藍色軍徽、紅色字母都會亮起來。薑瑞田特意演示給大家看,大家都說新穎別致,一定會為演出增添色彩。薑瑞田東張西望,好像是在找誰。當他一眼瞧見我時,他又立即轉身蹲了下去。他總是這樣子,見了我不是臉紅就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反倒讓我不知所措。女孩子的特殊敏感告訴我,他的這些表現的真實動機和目的就是討我的好,討我的歡心。可是他怎麼可以不顧另一個人的感受呢?聽說他跟林婕在長春時就好上了,幾乎形影不離,經常一起壓馬路、看電影、吃館子。他什麼都好,就這一點我實在接受不了。不論男、女,在愛情上都必須專一,怎麼可以見異思遷、喜新厭舊?我想找他談談,及早把事情說清楚,可又一想,人家並沒有向你表白什麼,你找人家談什麼?你是神經過敏,抑或是自作多情?薑瑞田,我應該告訴你,我心中的唯一是於誌強。
    “幹活了,幹活了,別圍著啦。”何隊長見大家還在圍著譜台東拉西扯,便喊著把人轟開。
    我繼續刷景片,薑瑞田也跑過來,說他的任務已完成,無事可做,就來幫我。不一會兒徐偉也湊過來,說是張紹德的命令,讓他來幫忙。他邊刷邊沒話找話地跟我閑聊。薑瑞田顯得很煩躁,直用眼睛瞪他。徐偉全然不覺,眼睛隻顧看我,刷子在布景上橫一下豎一下亂塗,顏料哩哩啦啦滴在地上。薑瑞田氣哼哼地說:
    “你這叫幹活嗎?東一耙子西一掃帚,什麼事兒?”
    這話被吳安一聽見,走過來一看也很生氣:“你這是怎麼刷的?燈光一照多難看,要幹就像個幹樣,不願意幹就一邊歇著去。”
    徐偉的臉漲得緋紅,不忿地朝薑瑞田嚷:“你能,你能就讓你一個人幹!”說著他把刷子摔到桶裏,顏料濺到薑瑞田的鞋上。
    薑瑞田看看我,壓住火氣說:“你怎麼這樣?看你刷的不對勁兒告訴你一聲,也沒惡意,發的什麼火?”
    “我怎麼啦?比不上你,你多能耐,這會兒就更能耐大啦!”
    吳安一插嘴說:“徐偉,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就事論事,扯別的就沒意思了。”
    徐偉扭頭就走,氣呼呼地扔下一句話:“惹不起你們,都裝什麼正人君子?”
    吳安一賭氣說:“都走,都走,剩下的這點兒活我自己幹!”
    徐偉跟薑瑞田也莫名其妙,如果有我在場非得找茬兒爭吵,鬧得大家不歡而散,弄得我倒成了他們爭鬥的導火索,真是冤透了!
    我怏怏地放下刷子獨自走開,薑瑞田一聲不響地繼續刷著。這時林婕迎麵過來,我對她笑笑,她卻待理不理地把臉扭到一邊去,氣得我真想把她拽回來問問她,我怎麼惹著她了?又一想何苦呢,這樣反倒說不清、道不明了。
    我本想回房間躺一躺,讓煩亂的心情平靜一下,不想房裏也是亂糟糟。胡美麗買了件繡花毛衣,拿過來讓姑娘們品評,大家你一言她一語正說得熱鬧。陶冶見我進來,忙嚷道:
    “來,讓安琪說說這件毛衣怎麼樣?我看她挺會穿衣服,審美觀點錯不了。”
    我前後左右認真打量穿在胡美麗身上的毛衣,有嘴無心地說:“顏色還行,樣式也不錯,隻是胸前的繡花不怎麼樣,俗氣點兒。”
    “怎麼樣?怎麼樣?英雄所見略同。”陶冶拍手打掌地笑。
    “自吹自擂、大言不慚,什麼英雄所見略同?我看這件毛衣好就好在這繡花上,真是沒眼光!”王亞芬撇著嘴說。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一個人一個眼光。”我不想跟這位很少交往的王亞芬爭辯,“穿衣戴帽各有所好,哪有統一標準,自己喜歡就行。一位哲人說,‘在審美領域裏,每個人都是獨立思考的絕對的君主’。”
    陶冶急忙刨根問底:“是哪位哲人呐?”
    “我也是從書本上看到的,當時感興趣就抄下來記住了,書名好像是《藝術哲學》,作者叫杜卡斯吧。”
    “聽聽,聽聽,還是安琪有見識,說出話來有根有據,一套一套的。本來嘛,自己喜歡的就是好的,管別人怎麼看、怎麼說呢。”吳靜文也不屑爭辯地附和我的意見。
    “哎呀,你們盡顧扯閑白,我這件衣服到底怎麼樣呀?”胡美麗撅著嘴把毛衣脫下。
    我猜胡美麗希望聽到的是讚美,結果卻引出這些她根本不想聽的爭論,尤其是我的“俗氣點兒”,更是她不想聽到的。我急忙說:
    “胡美麗,你別脫嘛,真挺好看。我說的‘俗氣點兒’是冷眼看上去的感覺,仔細看總體感覺的確不錯。”
    “小安也學會耍滑頭了,八麵玲瓏不得罪人,唉,人心不古啊!”陶冶又是搖頭又是歎氣,像是背台詞演戲。
    “哎呀,什麼大不了的,還值得引經據典的?好看不好看,你不是已經買了嗎?你買就說明你喜歡、你認為好看,這不就結了嗎?爭來爭去浪費時間、浪費精力,實在是多餘!”不知什麼工夫進來的林婕有些不耐煩,一頭紮在床上閉目養神。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一句話惹的禍。”我連忙道歉。林婕說的“引經據典”顯然是針對我的,不過我還是挺喜歡她,為人正直,很少社會習氣,至於她對我的誤會,就留給時間去慢慢解開吧。
    “算啦,多餘拿給你們看。”胡美麗嘴一撅夾起毛衣扭出去。
    這個胡美麗人如其名,是女隊員中最愛美的一個,搽胭抹粉自不必說,就是衣服也要翻來覆去地換。她兜裏揣著小鏡子,時不時地就拿出來照一照,即使開會她也要用手擋著偷偷照,而且還要對著鏡子搔首弄姿或顰或笑地自我欣賞。
    從一團回來,總覺得大家看我的眼神不對勁,總有一種眾叛親離的孤獨感,我變得謹小慎微,發現別人低聲細語,就懷疑那是在議論我,賊似的不敢正眼看人,無緣無故也會突然臉紅心跳,現在連說話也倍加小心,生怕說錯話得罪人,所以不惜“耍滑頭”,不惜“八麵玲瓏”,我開始不像我了。
    晚飯後陪劉薇上街買東西,她花錢挺衝,不嫌貴、不講價,出手大方,一副闊小姐派頭,我開始有些羨慕她。買了些零食後,她還想買雙皮鞋,走了幾家商店選了又選,最後總算看中一雙黑色高腰高跟兒皮鞋,樣子時興漂亮。她試穿後又讓我試。我不想試,說不買試什麼。她命令似地說:
    “囉嗦什麼,讓你試就試嘛。”
    在商家麵前我不敢駁她麵子,隻得順從,試來試去也替我選了雙確實挺對心思的,她一起付了錢。
    “大姐,我不想買。”我囁嚅著低聲說。
    “哎呀,又不讓你掏錢。”
    “可是——”
    “走吧,囉嗦什麼?”
    我怯怯地尾隨她出了鞋店,她把兩個鞋盒交到我手上,我忙接過,剛叫聲“大姐”,她又立刻搶話說:
    “你這孩子,啥都別說,這算大姐送給你的見麵禮——後補的,行了吧?”
    除了感激還能說什麼呢?想說聲“謝謝”,可這兩個字此時此刻顯得那麼蒼白。唉,還是“大恩不言謝”吧。劉薇好像窺出我的心思,挎起我的胳膊說:
    “你這孩子心事太重,不就一雙鞋嗎?你要把我當姐姐就啥都別想,回到隊裏也別說是我送給你的,省得他們嚼舌頭。”
    她無論說什麼,我都“嗯”“嗯”地應著,就像小時候跟著媽媽上街一樣,隻管跟著她往前走,真的是什麼都不用想,因為她就是我的依賴,就是閉著眼睛也是安全的,那種幸福感是無可比擬的。
    回到隊裏我把新鞋偷偷放進皮箱。就寢後別人很快入睡,我卻怎麼也睡不著,便悄悄拿出新鞋穿在腳上,又悄悄走進水房,走過來走過去,邊走邊看邊笑,那種感覺就像兒時過新年穿上媽媽做的新鞋。折騰一陣之後又悄悄回到寢室,把新鞋擦了又擦才戀戀不舍地放進皮箱裏。心想:我是幸運的、幸福的,因為我遇到了一位好姐姐劉薇。可是她如果沒有錢,想當個好姐姐也當不成,就像我想做弟弟的好姐姐,因為沒錢就做不成。我好像才明白,有錢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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