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來得及思考，袖中的毒藥已揮灑而出。隻聽得旁邊一聲悶哼，待我反應過來，桃花眼已雙眼緊閉倒在映月懷裏。四周絲竹笙樂，熱鬧如常，唯有這艘畫舫，靜得出奇，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怔住了。
    映月杏眼圓睜，滿臉不可思議，“姑娘你……”
    “我……我不是故意的”，翻了翻袖子，不對呀，“我撒的明明隻是普通的軟筋散，他怎麼暈倒了？”
    隻見對麵桃花眼的眼皮動了動，長長的睫毛掀開一個小的縫隙，有氣無力地說道：“你……你這歹毒的丫頭，竟然對我下毒？我……我腿好軟……”。
    “公子，你醒了？”映月似是驚喜，又似乎有些疑惑。
    “我都說了不是故意的嘛！那，你現在還能走麼？解藥……在客棧……”
    “當然不能走！”
    “那怎麼辦呢？”
    “你說怎麼辦！是你給我下的毒，我現在不能走，自然是你負責！”桃花眼一臉理所當然。
    “我負責？可是……”我總不能背你回去吧。
    “哎喲”，桃花眼突然一聲哀嚎，“我的手怎麼動不了了，還有我的脖子，我的……”
    “好了好了，我負責，我負責總行了吧。”
    “你要怎麼負責？”
    這表情，這語氣，怎麼像我在誘拐小孩似的。
    既然這樣，姐姐我就順水推舟，“來吧”，手一伸，扯著他的手臂一帶，將他拉了過來。正準備使用輕功帶他回客棧，卻聽見映月的聲音傳來：“看穆公子的情形不太樂觀，我讓小紫一起去看看吧。”
    “多謝映月姑娘美意，不過，我相信賈兄弟一個人就夠了，是吧，‘賈公子’？”似是隨意一問，我卻無形中感到一股壓力。
    我隻得點頭應承，“呃，是的……”
    “那……兩位保重，希望有機會能再見。”
    “會的，多謝映月姑娘今天的招待，我們這就走了。”
    還好，我穿著男裝，扶著一個男子也不會太惹人注意。
    回到客棧，我找來解藥喂他吃下，便將他放到床上躺著。他卻十分愜意地指揮我為他端茶倒水，根本不像一個中毒的人該有的表現。
    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喂，你真的中毒了嗎？”
    “毒是你下的，你難道信不過自己？”
    端了一杯茶，坐到床前，自顧自地喝著，“嗬，本姑娘下的毒，當然沒問題！”
    “你也知道自己是個姑娘啊！動不動就給人下毒，哪裏有個姑娘家的樣子？”
    “怎麼那麼像師兄的語氣……”師兄也不喜歡見我用毒藥的，更不喜歡我和墨家莊扯上關係，偶爾也會跟我嘮叨“姑娘家的樣子”，可是……楠師兄，你到底在哪裏……
    “你……有心事？”
    “……”
    “姑娘若是信得過在下，不妨說給我聽聽。”
    “其實，也沒什麼，隻是想起了我的師兄。”
    “你師兄？”
    “是啊，楠師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不管我怎麼調皮，他總是包容我，也很照顧我。雖然有時候嘴上說我幾句，但我知道他心裏其實是關心我的。他和師父都是我最親的人……”
    淡淡的茶香縈繞口中，苦苦的，又有點甜。
    “你沒有家人麼？”
    “有家人。但是他們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
    把玩著手裏的茶杯，有些漫不經心，“沒關係的，我已經習慣了這裏。對了，看你的打扮應該是哪個書香世家的公子吧。”
    “書香世家？咳，可以這樣說。”他似乎有些激動，直接坐了起來。
    “嗬嗬，本姑娘看人的眼光還是很準的！看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不是文人還能是武將不成！”
    看到對方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估計是被我說中了。
    “‘賈公子’真是慧眼啊！”
    “你故意取笑我！”
    “在下冤枉！你姓賈，我稱呼你賈公子，合情合理呀！”
    “我叫路宛沚，不是賈公子！”
    “哦，原來是路姑娘！”
    “這還差不多。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穆玄。”
    “看來你還比較老實。”
    “此話怎講？”
    “哈哈，你要是男扮女裝成賈姑娘那就好玩了！”看他長得眉清目秀的，扮起女裝應該還不錯。
    “你……”桃花眼氣結。
    哼，跟我鬥？誰讓你欺負本姑娘來著。心裏一陣狂笑……
    “你女扮男裝，我男扮女裝，這樣說來，我們還是一對啊！”不知何時，桃花眼湊過來我身邊。他不怒反笑，我卻被他的話說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既然沒事了，就請回吧！”
    “路姑娘這是下逐客令了？”穆玄眼角含笑，似乎並不在意我不友好的語氣，反倒讓我覺得自己有些不近人情。
    “穆公子深夜不歸，你的家人該擔心了。”
    “是啊，深夜不歸，還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溫熱的氣息噴到我臉上，氣氛相當曖昧。我很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挪。
    嗔怪道，“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還好……”
    “什麼還好？”
    “還好你會臉紅！”
    “你！”
    “在下告辭。”桃花眼猛地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出了門外。
    我真的臉紅了麼？真是不爭氣……
    關上房門，坐到窗前，感受著涼涼的夜風，望著那一輪新月，感覺有些淒涼。出穀之時還和楠師兄有說有笑的，而今，獨在異鄉，還惹出許多事，差點命喪墨涼信之手，又遇上這麼個妖孽。是幸還是不幸呢？
    吹了一陣涼風，頭腦清醒多了。未知的未來即使想破了腦袋依然是未知，何不順其自然，該來的總歸要來。俗話說得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現今，月已高起，睡覺才是正事。
    躺在床上，數著小綿羊，意識漸漸模糊……
    迷蒙中，我感覺自己到了一個池塘。滿池蓮花綻放，四周雲霧繚繞，水汽氤氳，如夢似幻。朦朧的雲煙中漸漸顯出一個身影，一身銀白似要溶化在霧裏，唯有那一頭墨發昭示著這是一個人。仔細一看，那個人影竟是立於一片荷葉之上，一身銀色鎧甲熠熠生輝，和我在靈隱陣中見到的男子十分相似，不過依舊看不清他的相貌。微微歎了口氣，正想前去看個清楚，卻被一個背影擋住了視線。這是一個女子，一身白色流仙裙隨風輕揚，裙裾袖口均飾以盛放的鮮花，發髻間別了幾朵小睡蓮，雖然整個人被百花簇擁，給人的感覺卻是豔而不俗，更像是浴水而出的仙子。女子盤坐於荷葉之上，懷中多出一把七弦琴。女子素手撥弦，男子拔劍而舞，踏在高高低低的荷葉上，和著琴音奏出完美的交響。
    我沉醉在這幅美景中，竟然忘了自己身處何方。忽聽“咚咚咚”幾聲，我忽然清醒過來。睜開眼，發現自己仍躺在床上，外麵天已大亮。聲音從門口傳來，原是有人敲門。
    迅速穿好衣服，走到門口，沒好氣地問了句：“誰呀？”
    “穆玄。”
    拉開門，果見那個妖孽站在門前，一臉邪笑盯著我。
    “穆公子大清早擾我美夢，就是為了來取笑我的麼？”
    “看來路姑娘今日心情不佳啊。”
    “佳才怪，你大清早被人吵醒試試！”
    “路姑娘何必動氣，在下這不賠罪來了。”
    “賠罪？”
    “是啊。你先收拾一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這話說得那樣自然，他似乎也忘了我們不過才相識。瞧見那雙桃花眼中彌漫的欣喜，我竟找不到理由來拒絕，似乎也不想拒絕，甚至心裏還有淡淡的喜悅。
    梳洗完，我帶著泠霜出了門。
    “不知穆公子要帶我去哪裏？”
    “去了就知道了。”
    嗬，還賣關子。
    出了客棧，見門口停著一輛馬車，裝飾得十分華麗，看得出馬車的主人非富即貴。我正準備繞道而行，卻見車夫對著穆玄行禮，“公子，請上車。”
    啊？這是他家的馬車！不過，更讓我驚奇的是這個車夫，並不是通常見到的小老頭，而是一個帶劍的少年，看上去和穆玄差不多大。看他們的情形，估計是主仆了。
    “路姑娘，請……”
    擺了擺手，“我就不用了吧，我騎馬就行了。”
    “荊寧。”
    “屬下在。”
    “路姑娘說她要騎馬？”輕飄飄的語氣，似乎漫不經心。
    卻見荊寧臉色一變，轉身對我說道：“姑娘請上馬車。”盡管他竭力掩飾，我還是從那堅定的神情背後看到了一絲恐懼。我不明白，穆玄淡淡的一句話怎麼就有如此威懾力？穆玄啊穆玄，你真的隻是個文弱書生麼？
    看到荊寧這個樣子，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拒絕。頷首對他說了句“謝謝”，躬身進入了馬車。
    這輛馬車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狹小又顛簸，相反車內寬敞，坐在裏麵還比較舒服。不過，和一個男子共處在這麼狹小的空間內，還是有些不習慣，況且對方還是個妖孽。我們都靜靜地坐著，沒有說話，或許他還介意我之前說要騎馬。沉默了許久，我發現自己竟不由自主地挪到了一個小角落裏，與他隔開了長長的一段距離。
    他似乎也才反應過來，卻慢慢勾起了嘴角，“我又不是魔鬼，你還怕我吃了你不成？”
    “當然不是。我，隻是不習慣和陌生人一起，在這麼狹小的地方……”
    我話未說完，忽見對方眼中寒光一閃，自嘲般輕笑了一聲，“陌生人？”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們才認識沒多久，也不算很熟啊……”
    冰冷的眼神終於放出一絲光彩，“不熟麼？從今以後就熟了！”
    我懸著的心終於落下，尷尬地笑了笑，“是啊，相逢何必曾相識嘛。”
    “‘相逢何必曾相識’，說的好！宛兒能這樣想就好。”
    聽到那聲“宛兒”，腦中忽然閃過楠師兄那張溫柔含笑的臉，恍惚間竟以為是楠師兄在叫我。但我又清楚地知道麵前人與那個溫文儒雅的兄長相去甚遠。
    “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叫？”
    “因為……”麵前人躬身湊了過來，距離愈拉愈近，鼻尖嗅到他衣服上的檀香味越來越濃，臉漸漸燙了起來。
    “公子，到了。”簾外荊寧的聲音傳來，總算解了我的圍。看到穆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我也不敢說什麼，低著頭下了馬車。
    抬頭那一刹那，我以為自己再次穿越了，而且還是穿越到了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