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二卷 寒梅一更落枯一更長 第7章 傷愛子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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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人散之時方才感到最為悲痛,我讓相思把我的琴放到院子去,換了一身潔白的衣裳,輕輕地撫著琴,雖然我努力的壓抑著心中的傷痛讓一切看上去都那麼平靜,可是我的心已經支離破碎般在一片一片尋找著愈合。
褪花新綠漸團枝,撲人風絮飛,秋千未拆水平堤,落紅成地衣。
遊蝶困,乳鶯啼,怨春春怎知,日長早被酒禁持,那堪更別離。
別離的痛今日我算是一得如嚐,當我得知自己有孕之時,曾經千百次在腦海中想象著我孩兒的模樣,那雙眼睛要像他父親一般深邃,那鼻子也要像他挺拔英氣十足,嘴巴要像我,上唇微翹,下唇稍厚有福氣。
如果是男孩就叫晟睿,是女孩就叫桑榆。晟睿是希望他光明磊落做人,卻不失智慧。桑榆則出自我最歡喜的《滕王閣序》裏的一句:北海雖賒,扶搖可接;東隅已逝,桑榆非晚。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希望他能成為我將來心裏最大的依靠,為了這個孩子我已經做好一切保護這個孩子健全的準備,現在恍然大悟這一切如夢般太過短暫,甚至還未天亮便已經清醒過來,民間有雲:孩子是爹娘的心肝。如今我失去了孩子是否已經說明我的心已經丟失了。
“相思,為我準備筆墨,我要為我的孩兒寫下一篇祭文。”我咽哽的喚了一聲,淚水卻在不經意之間滑落,相思原本還想說些什麼,可是見我如此淒涼亦不再多說,將筆墨拿來。
我讓喜燕為我磨墨,雨燕為我鋪開一張潔白的蠶繭紙,提起筆卻遲遲無法落下,我有許多許多的話想對我的孩兒說,多得不知從何說起,最終我還是放了筆,看向一片如被吞噬了的烏黑夜空。
“惟人生之在世,恒歡寡而戚饒。雖十紀之空名,豈百齡之能要。迅朱光之映夜,湛白露之凝朝。指茲譬而取免,排此理以自銷。然則生之樂兮親與愛,內與外兮長與稚。傷弱子之冥冥,獨幽泉兮而永。餘無愆於蒼祗,亦何怨於厚地。信釋氏之靈果,歸三世之遠致。願同升於淨刹,與塵習兮永棄。”
“娘娘,您看寫這可好?”我看向已經站在我身後的女子,衣著清素,不施粉黛,清如蓮子般動人。許久不曾見她如今為何她會到采擷宮來,看著李清餘一步一步的走至桌前,一把抓起蠶繭紙,撕成碎末,讓它因風飄灑了起來。
她如此一舉讓我甚是氣憤,我轉頭看向相思:“為何餘答應前來你們都不懂通傳一聲。”隻見相思難為情的低下了頭不敢多言,見我如此怒火中燒,李清餘亦不忍看著相思受責道:“是臣妾讓她們不要驚擾娘娘的。”
其實我亦猜到個大概,相思又敢不通傳便放人隨意進來呢!必是被李清餘所阻。
“不知餘答應今夜到訪采擷宮所為何事?”
“臣妾原本隻是夜來無事隨意閑逛,不料被娘娘憂傷的琴聲所吸引,便想起娘娘所受的傷痛特意前往看望。”李清餘繪聲繪色的說著這些,仿佛這一切都發生再她身上一般,真有那麼一滴感同身受的淚水滑落在臉頰,讓我亦是不禁放下了防備。
我看向一地散落的紙末,輕輕歎了口氣,強忍住了快要掉落的淚水:“你為何撕毀本宮的紙張。”
“娘娘,您寫在紙上是為了祭亡兒,然後燒之是為了讓亡兒亦知。可是如此娘娘認為逝人真能看到嗎?”
我心中亦是明白這逝去的人就好比一縷青煙消散在人間然後消失,奈何橋,孟婆湯不過隻是無稽之談。我心中雖知如此,卻唯有這樣以慰悲痛之心。
“娘娘,臣妾倒是覺得與其寫在紙上燒掉,不如賦在牆上,時刻提醒自己。”她不是瑪琪逸菡舉薦入宮的嗎?今日又為何讓我時刻提醒自己切記亡兒之仇。
見我遲疑不說話李清餘又開口道:“也許娘娘會覺得今日臣妾來此絕非善意,不過臣妾亦不怕告知娘娘,臣妾雖是皇貴妃舉薦卻並非無血無肉的傀儡。”
我深深的看著李清餘許久可怎麼也無法看出她有任何違背心中所想的表情,心裏亦是放下了警惕:“你剛剛所說的那段祭文,是江淹在元徽二年被黜為建安吳興令,上任不久作下的《傷愛子賦》悼念其愛子江艽,所寫的亦是本宮心中所痛的。”
“娘娘之痛,臣妾深有體會。”說著李清餘走過桌邊,來到琴前,用指尖輕輕撫過琴弦,每撫一下都輕輕撥動了琴弦,發出微微的旋聲,感覺就像低聲的嗚咽。
“臣妾的娘親年輕的時候可是一等一的撫琴妙手。”
“夫人現下可好?”
李清餘並沒有馬上回答我,隻是抬頭看著我,露出了一絲苦笑,那憂傷的笑臉讓人似乎看到被抹殺的一切幸福美好。
“回稟娘娘,臣妾的娘親在臣妾6歲那年已經逝去了。”她停了一會,吸了吸鼻子,我沒有說話等著她繼續說下去,有一片晶瑩已經蕩漾在眼眶,她不敢再看我,隻是低頭繼續撫琴掩飾了一切。
“那時臣妾家很艱難很艱難,娘親為了養活臣妾和哥哥,還有給臣妾生病的爹爹治病便到煙花之地賣藝,娘親身前是個性格剛烈的女子,若非現世所迫亦不會如此。娘親一直以來雖處煙花之地卻堅持賣藝不賣身的原則,不料最後還是毀在一個家財萬貫男人手上,最後娘親覺得。。。覺得對不起爹爹,便。。。便。。。”
說到最後李清餘已經開始抽泣了起來,淚水滴答滴答的掉落在琴弦上,再說不出話。我看向被淚水侵蝕著的琴弦,不禁覺得一切有點譏諷有點可笑,一夜之間這琴上已經沾上了兩個女人的淚水,也許這把琴應該取個名字叫做“別離”。
李清餘漸漸的調整好情緒,再次抬頭看向我,臉上已經明顯掛起了兩道深深的淚痕,是啊!傷也好痛也罷豈是強顏歡笑就能掩飾得過去的呢“最後臣妾爹爹得知娘親自盡,也跟著去了,就留下了臣妾和哥哥相依為命。”
“餘答應今日提醒本宮要將祭文賦予牆上時刻提醒自己,可見餘答應是個敢愛敢恨之人,又不知你是否已報喪母之仇。”
餘答應停下了手中撫琴的動作,走至我身旁,眼神中充滿著可怕的怨恨,活著的人怨念過深將會比枉死的惡鬼更加可怕,這一刻我終於體會到了:“我會的,終有一天臣妾一定會讓他血債血還的。”
我狠狠的點了點頭,她此刻的堅決似乎給了我力量一般,讓我亦是充滿著信心為我的亡兒報仇。我緩步走向大院一麵最為大塊的牆壁前轉身喚來相思:“去給本宮把筆墨都拿來。”
“竟然娘娘還有祭文要寫,那臣妾就先告退了。”我點了點頭示意李清餘退下後便提起了筆在牆上寫下了《傷愛子賦》裏的一段:惟人生之在世,恒歡寡而戚饒。雖十紀之空名,豈百齡之能要。迅朱光之映夜,湛白露之凝朝。指茲譬而取免,排此理以自銷。然則生之樂兮親與愛,內與外兮長與稚。傷弱子之冥冥,獨幽泉兮而永。餘無愆於蒼祗,亦何怨於厚地。信釋氏之靈果,歸三世之遠致。願同升於淨刹,與塵習兮永棄。
一筆連貫賦上這段字詞後,深深的吸了口氣,甚是滿意的看著這麵牆壁。方才每寫一個字我的腦海中都一遍一遍閃過瑪琪逸菡的嘴臉,每個字都粗擴有力,每個字都注入了我千綢萬緞的悲痛,筆鋒整齊有勁收尾隻因悲痛過後恨意又起。
“主子如果這讓皇上看到可好?”相思膽怯的走至我身旁小聲的詢問著我,我卻沒有絲毫畏懼反而斜起嘴角冷笑了起來:“見到最好,就讓他知道我心中的痛,現在才是我和瑪琪逸菡真正一較高下的時候。”
相思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似乎有些害怕的向後退了兩步拉開了我和她的距離,看著她這個舉動,我看向雨燕和喜燕,隻見她們的眼裏都流露出害怕的神色,見狀我上前拉過相思的手走至雨燕和喜燕麵前:“你們不必怕我,若蘭雪蕊還是當年的若蘭雪蕊,隻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如今形勢已經容不了我了,我亦要有所反擊不能一味的防守,你們懂嗎?”
雨燕和喜燕這才露出微笑點了點頭,相思則思量了片刻道:“主子的仇就是奴婢的仇。”雖然她們不是我在後宮之中多厚實的靠山,卻是我心中最結實的後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