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月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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瑄令十年,冬。
今年入冬的第一場雪來的有些遲了。
清晨,白色的飛絮急急地掠了下來,鋪天蓋地。待到掌燈時分,整個月華宮竟已是一片素白。宮內的紅梅早已盡放。幾抹緋紅,如滴落在蒼白荒涼中的鮮血,妖嬈嫵媚。
臻慶宮的爐火燒得正旺,數枝紅梅插放在廊下。輕浮著的花瓣伸展在墜落的雪花裏,悠悠然沁入一片銀白中。偶爾飄進幾朵雪花來,點點融在廊下,像是清泠的眼淚靜靜地滴落,卻是帶不進一絲寒冷。
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年正懶懶地倚在榻上,身子從華貴的株黑狐裘裏半探了出來,絲絲黑發如錦緞般在雪白邊袷上披散下來,衣領微微敞開,精致的鎖骨因爐火的溫暖染著薄薄的緋紅。
這位少年,正是瑄月的新太子淩霂。
“又到了這個時候••••••”他微微歎了口氣,稚氣未脫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蒼涼。
“殿下,五皇子今年又派人送來了璃雲的樨炭,可要現在換上?”內侍康隸恭敬地立在一旁,請示道。
“嗬嗬,玨兒也真是的,每年都費心派人送來。”淩霂疲憊的眼中露出一抹溫柔之色。“也撥些給枵寒宮送去”
“這••••••”康隸皺眉,主子心腸也太好了吧,那碩妃可不值主子這麼待見。
“大冷天的,不會有人特地往冷宮跑。就算被父皇知道了,也有我在。”看出連這位極通人情世故的老人都麵露難色,淩霂輕笑“這點事還讓康叔難做?”
“當年的事,殿下可•••”殿下就算不介意,老奴可恨不得好好“回報”一下那位碩妃娘娘!不拿雪封了枵寒宮就算很對得起她了,居然還要拿如此貴重的藥用樨炭去孝敬她。
“這也算是為了玨兒”垂下漂亮的眼瞼遮住驀然流露出的陰狠,“那人再這麼說也是玨兒的親娘”
“唉,老奴明白了”弓身退至門邊,抬頭深看了一眼在搖曳宮燈下寂寥的身影,幾不可聞地歎息被緩緩合上的宮門阻隔在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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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雪飄飛,淩玨靜靜地站在回廊上。淡淡的月光靜謐得猶如空無,偶爾有細雪落在臉上,涼涼的讓人心傷,帶著一種空無的寂寞。
“這不是五皇子殿下嗎。”康隸一見這俊雅的少年,便知道他繞對路了。三年前,也是在細雪飄飛的日子,他同今兒一樣,隻是靜靜地站著,靜靜地注視著臻慶宮,在殿下絕對望不到的地方••••••
“殿下既然都來了,何不去臻慶宮坐坐,太子殿下還未睡呢。讓老奴給您帶路?”說罷,忙提穩燈籠,跑在前頭開道。
“還未睡•••果真是三哥的腿又犯疼了?”
“多虧了殿下送來的璃雲樨炭,太子殿下的腿可好太多了。”康隸悄悄將一小包樨炭塞給小桂子,使了個眼色。小桂子點頭退了下去。
“那三哥怎麼會忍心讓康叔這麼晚冒雪出來,可是出了什麼事?”
“也沒什麼事。”康隸略顯尷尬地笑笑。
“難為三哥與康叔了。”敏銳地覺察出小桂子去的方向及康隸不自然的態度,淩玨輕輕歎道。
“當年的事,殿下可別再往心裏去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唉~”康隸搖了搖頭,這麼個玲瓏剔透的人兒,生在皇家,可惜,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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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弟淩玨拜見太子殿下。”淩玨恭敬地站在門前,微低著頭。
“三哥?!”見淩霂從榻上起來,略有些不穩地朝他快步走來,淩玨忙上前攙扶“三哥你怎麼就不知愛惜自己,像個孩子似的,萬一摔著••••••”話說到一半,見淩霂得逞般地朝他微笑。
淩玨臉一紅,自己倒成了孩子,讓三哥笑話了。
“每每都正兒八經地請安,分明是等我來攙你。”淩霂躺回榻上,“若想我好好歇著,就少來那些繁文縟節的。這裏又沒外人,用不著這麼拘謹。”
“我•••隻是來看看三哥的腿好些了沒。”淩玨挑了個略近些的椅子坐下,接過康隸奉上的桂榲茶。
“別聽下麵的大驚小怪,又不是什麼打緊的事。”淩霂無奈的搖著頭,“康叔也真是,這臻慶宮都快成蒸籠了,還不許我下榻•••也不看看玨兒進來才一會就冒汗了,還不快把那些個給撤了。”
“唉,三哥——”淩玨有些著急地將茶杯擱在幾案上,剛想阻止,可宮女們已將爐子退得差不多了,隻剩下他跟前的一個。
“這倒讓我想起那次。”淩霂自顧自說著,目光柔柔地注視著那盆未撤走的樨炭,“康叔你可還記得玨兒第一次從璃雲帶來樨炭的事?”
“老奴可還記得呢,三年前的那次可真把老奴嚇得隻剩半條老命喔~”康隸搖頭晃腦地說著,“瑄令七年,五皇子親自從璃雲帶來的寶貝樨炭,在臻慶宮堆了十幾來個爐子,感動得殿下直掉淚••••••”
“那是被樨炭裏的秦椒熏的!可差點沒把我嗆暈過去。”輕瞪了眼康隸,淩霂糾正道。
“三哥!”淩玨惱道,“那次不是早已和三哥賠過不是了嗎,三哥的氣量就當真這麼小?”
“哈哈哈,三哥可不是在翻舊賬,隻是在想那時小小的玨兒竟為了樨炭大老遠跑了一趟璃雲,還真是讓人感動。”。
忽見小桂子從門口跑進來在康隸耳邊嘀咕了幾句。
“殿下,顧大人來了,正候在外頭•••”康隸轉身請示淩霂。
“三哥有事,我也就不多叨擾了。”
“嗯,早點回去歇息吧。”淩霂擺了擺手,“康叔——”
“我自己可以回去的,又不是孩子。”淩玨接過康隸手中的披風,“三哥也早些休息才是。”
望了望淩玨遠去的身影,“康叔。”
“唉~那老奴在外頭候著。”幫淩霂背後添了個靠枕後,康隸便帶著人都退下了。
“怎麼,人走了,你倒客氣起來了。”淩霂重新選了個舒服的位置靠著,閉上眼輕笑道。
“看來微臣來的不是時候啊。”
“••••••”淩霂微睜開眼,漂亮的睫毛輕晃。
一位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邊的少年正微笑著望著他。
在他身邊的少年,有著清晰分明的輪廓,俊朗白皙的臉龐在燭火的映襯下更顯得奕奕動人,連那唇邊的微笑仿佛也被暈染成燭火的顏色,溫暖柔和又恬淡雋永。
“殿下還真夠疼五皇子殿下的。”顧軒舉輕柔地將自己的狐裘披風蓋在淩霂腿上,“舍不得他在外頭多等,竟讓康公公每次都特地去看看;微臣在外頭多等了半柱香才讓人給通報,殿下還這麼冷淡,真讓微臣心寒~”
“跟你有什麼好客氣的?”淩霂挑眉,斜瞟了眼顧軒舉,不急不緩地說道。
“哎呀~這話微臣可當成是讚揚給記下了。”
“•••顧大人好像很是清閑啊,剛從沚州回來,應該有很多事要忙吧,怎麼有空來我這兒聊家常?”淩霂端起案上的茶杯,輕啜了一口。
“自是因為心裏放不下,微臣才連麵聖都還沒來得及就馬不停蹄跑來殿下這兒啦~”
“是心裏放不下我這兒的桂榲茶吧。”淩霂把茶杯擱回案上,淡笑。
“咳咳——”顧軒舉似笑非笑地瞅瞅淩霂,“殿下英明,微臣可不像某人那般浪費好東西••••••”說罷,便端起那杯淩玨尚未喝過一口的桂榲茶,品了起來。
“微臣可好一陣子沒嚐到臻慶桂榲的味道,甚是想念,這不才一到瑄都就來殿下這兒討杯茶水。”說著,優雅地踱到淩霂身邊,“再順便把這個•••帶給殿下。”
“哼,沒忘了正事就好。”接過顧軒舉手中的書信,淩霂坐直了身子。
顧軒舉靜靜地望著那雙明亮澄淨的黑亮眸子,而那眸子的主人正聚精會神地看著手中的書信。燭火輕輕搖曳著,屋中的寒意仿佛退去了些,暖暖的。
淩霂隨手將書信一揚,露出了一抹意料之中的神色。
“辛苦你了,退下吧。”
“顧大人。”見顧軒舉出來,康隸立馬迎上前去。
“嗯。”顧軒舉停下腳步,“殿下一時心軟,康公公怎麼也跟著糊塗了。”
“唉~老奴這就去把那沒事胡亂嚼舌的奴才揪出來,大人放心。”
“我放心?”顧軒舉回頭望了眼仍燈火通明的臻慶宮,“讓殿下放心才是真的。”
“把爐子送進去吧,別讓殿下再逞強了。”
望著顧軒舉離去的背影,康隸微笑著感慨道,“這回也真又多虧了顧大人來得及時•••”
“殿下?”康隸進門見淩霂正站在案前深思,便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
“瓔日軍不但敗了,連他們的大將也戰死沙場。”熠熠發光的眸子,仿佛蘊藏有深不可測的機敏智慧。
“那個龔藺?”康隸不敢相信地輕叫了聲,“他怎麼會,可是孫大將軍殺的?”
淩霂搖了搖頭,“好像是個叫穆翎宵的副將。”說著,他站起身,走到了窗邊。凝望著窗外紛飛的雪花,輕歎了口氣,“那個龔藺可不是平庸之輩,定是有什麼••••••”
“穆翎宵••••••”淩霂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也許將來,此人會成為對付瓔日的一張好牌。”
天地間,雪,如翩躚的白蝶,紛飛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