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流光韶影鸞鳳鳴  6-3血色玉蘭(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9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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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已分外堅定的信念在母後那滂沱的淚水,與哀痛欲絕的麵容前,逐漸分崩離析。自古便有舍小己而取大義者,雖刀山火海死不旋踵。我是不是也該舍棄自己這小小的幸福,為這生養了我的母後,為這楊氏努力求生的一族,擔起這副沉重的擔子,朝著那虛無的目標繼續前進?
    “母後……,我……”我開始遲疑了。
    “雲兒!”母後抹著眼淚,低聲道:“就算你真能拋下我們楊氏一族,可你也要為子瞻他想想啊!以太子睚眥必報,永王陰損狡詐的性子,來日他們登基,即便你已出閣,但那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他們若要斬盡殺絕,縱然天大地大,你又有何處可以安生?
    你若有事,你猜度以子瞻他的性子,他可會獨存?子瞻他少小而孤,幸而你父皇恩典才能得成今日功業,晉國公一生英武總算也是後繼有人,若是就此斷絕了宋家香火,你又怎麼忍心?”
    母後說的也不無道理,這幾年中我已先後明裏暗裏與太子永王做了不少對,別的不說,就拿這次陳氏的事來說,他們一定是恨我入骨了,來日他們若有一人登基,必也不會輕饒於我。
    我此時選擇嫁於子瞻,的確有些行樂需及時的味兒,但母後有一句話問得好,來日我若有事,子瞻他又豈會獨存?以我對他的了解,以我們的情分,隻怕是天上地下,碧落黃泉他都會對我不離不棄……
    若是將來有一日我真的要用自己的性命去償還這幾年裏對太子對永王所做的那些,那子瞻呢?難道真要讓他受我無辜拖累,丟官去職甚至賠了性命?
    我猶疑了……
    嫁與不嫁,身為女子古來便是聽天由命,半點由不得自己,如今我有這機會自己來做這個選擇,大約不知羨殺多少薄命女子。可是她們又何曾會想過,攤在我麵前的竟然是如此兩難的一個抉擇?
    我到真希望我不曾獲得這個選擇的機會,那我就會聽憑父皇的安排,心安理得地嫁與子瞻,不用如今這般滿心皆是愧疚與不安,在母後的淚顏和自己的幸福間艱難抉擇,在對未知未來的恐懼中惶惶不安。
    “母後!姐姐!你們倆在這濕冷的地上做什麼呢?可是有什麼好玩的?”我正遲疑間卻聽身後腳步細細,一個聲音如是問道。
    我一回頭,隻見怡安扶著個才蓄發的小宮女,搖搖晃晃地往我們這邊來,母後忙是低了頭,用絹子抹拭眼角的淚跡。
    我與母後剛剛所談及的都是些可以抄家滅族的話頭,自然是不能傳將出去的,哪怕是怡安她也不行,何況還有宮人?
    我四下一望,滿地皆是萋萋芳草,隻有一株小小蒲公英長得正好,一時也管不得這許多,伸手折下,站起身來解圍道:
    “我見這株蒲公英長得正好,一時起了小孩心性,打算吹散這一球絨羽,可母後說吹了可惜,便把我給攔住了!”
    怡安已到了我跟前,看著蒲公英笑道:
    “吹了好啊!有甚可惜的?姐姐若是不吹它也隻能在這深宮禁苑中慢慢腐朽衰敗零落成泥!若是吹散了,這無數細小的種子便可以飛出這高聳的宮牆,或是山村野郭,或是窮鄉僻壤,或溪畔,或岩縫,隻要得那方寸的土地,它便又可茁壯生長。
    這天大地大何處容不下這一支小小的蒲公英?豈不比困死在這苑牆裏強得多?”
    我一驚,我可以確信怡安她不曾聽見方才我與母後的對答,可為何她的話居然嚴絲合縫,含著這般的深意?
    她這是在告訴我,出了這苑牆,天大地大就算容不得公主雲陽和駙馬宋子瞻,難道還容不得一對山野夫婦是嗎?
    怡安的麵色蒼白得泛著灰氣,更襯得她一雙眸子黑得迫人,她不望我,隻是盯著母後問道:
    “母後,您說是不是?”
    母後才抹幹了眼淚,一抬頭便驚道:
    “怡兒,你的臉色怎麼這般難看?”
    說著伸手一觸怡安的額:
    “呦!這麼燙,怡兒你這是在發燒啊!怎麼還四下亂跑?”
    怡安她昨日在我那裏的時候就不好,我親自送她回的榮芳殿,太醫們都囑她要將養十天半月才可下床,怎麼這會她又會到這裏來?在這僻靜之地被冷風一撲,隻怕就更不好了!
    我趕忙扶她,隻覺都有些燙手,不由急道:
    “怡安,覺得如何?”
    母後早已在一旁一疊聲的喚人:
    “快!快抬我的肩輿,送公主回榮芳殿!去太醫署喚太醫!快!”
    怡安已經搖晃著幾乎站不住了,但對著我依舊是一臉的笑,隻是嗓子卻啞了:
    “姐!日出而做,日落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
    她尚未說完,母後已用自己的披帛將簌簌發抖的她緊緊裹起,命人送上了肩輿。
    我隱隱隻聽怡安又喚了我一聲:
    “姐……”
    便已被眾宮人一徑簇擁著去了……
    她念的《擊壤歌》雖沒念完,但我已經明白了!
    “日出而做,日落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
    隻要放下這顯榮的身份,忘記這尊貴的血脈,不再執著於權利,貪戀於地位,帝力與我又何有哉?
    以前常聽母親念佛經,說道:
    “過於執著便是癡,因癡生愛恨,生貪念,生業障!”
    可這碌碌紅塵間真正看破的又有幾人?我與母後皆是癡人,癡於對楊氏一族的愛,癡於對儲位的貪戀,若能放下這癡念,天下又何愁無棲身之所?
    眼前仿佛有靈光劃過,多年蔽境一朝得開,我將手中的蒲公英送到唇邊,猛地吹了一口氣,銀白的絨羽瞬時四下飛散而去,在這林間班駁陽光下漸飛漸遠,穿過林木越過宮牆,奔向它們的四方新天地。
    我斂起襟兒,向著母後鄭重地行了大禮:
    “母後!請恕兒臣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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