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流光韶影鸞鳳鳴  5-3好事天成(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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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然好!”我挑了東廂的簾子,扶她在我日常起坐的東暖閣中的榻上躺下。
    她不安生地叩了叩榻板,笑道:
    “姐!父皇他真是疼你!這可是沉香楠木的,宮內就這一張吧?我在太後那也沒見過!”
    這丫頭到真是個識貨的主,我微笑:
    “你喜歡,回頭我讓人給你抬去!”
    “別!我那地方小,沒處擱這大玩意!”她搖頭。
    “你那哪是地方小?你把你屋裏那鋪天蓋地的書拾掇拾掇,管保就有地方挪出來了!”
    怡安多病,連寫字畫畫刺繡針黹等閑常事兒太醫都嫌她勞神,所以終日裏她也就歪在榻上看書,經史子集、天文地理、醫星占卜無不涉獵,小小年紀卻已把上千冊書看入腹中去了。
    她在榻上側了側身,立時引得一陣猛咳,那架勢似乎要把心肺都咳將出來,我急了,一邊為她順氣,一邊道:
    “我這就去喚太醫!”
    “別!姐!”她拽住了我的胳膊,咳得潮紅的雙頰上依舊泛著笑意:“別喚太醫,難得出來一次,我不想聽他們嘮叨,再說他們說得那些我都倒背如流了!”
    想想怡安也怪可憐的,終日悶在榮芳殿裏,今日難得出來走走,我實在不忍心掃她的興,隻得命宮人在壁角裏多籠了兩個炭盆,並送了一盅冰糖雪燕窩來。
    “你咳得這般厲害,既然不喚太醫,那就先喝點這個吧!”我勺了一勺燕窩送到她的唇邊。
    她咽了一口,目光直直望著我,忽地道:
    “姐,父皇將你指給子瞻哥哥,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是好事啊,為何你還這般愁眉不展?”
    我一驚,伸手撫了撫眉心,我一直以為我把我的憂思藏得很好,難道此刻竟然如此直截了當地寫在了麵上嗎?
    怡安垂了眸,低低道:
    “姐,別抹了,你的眼睛裏都是愁緒,抹不掉的!”
    怡安病弱,關於扶持晟弟爭奪儲位之事,我們一向都不與她提及,以免她勞神,她又怎麼會知道我這欲訴無人的滿腔心事呢?看著她關切的麵容,我也隻有一聲低低的歎息:
    “哎……”
    怡安的麵上不見了慣常的笑容,聲音低且沉靜:
    “姐,其實你愁什麼我知道!可是姐姐你已為晟弟、為母後、為楊氏一族考慮得太多了,你現在該為自己想想了,你是個女孩兒,而且是個已及笄的女孩兒了!”
    真沒想到,怡安的一句話,竟然切中我的心病,我看著怡安那雙華光內斂的眼眸,我忽地意識到我們一直過分關心著怡安的病情,而忽略了其他,其實她比我們想得要心思細密聰慧穎悟上許多。
    “姐,你大約還不知道,剛剛父皇已經下了旨意,說太子不學無術,悔慢政務,勒令他在東宮禁足,並讓侍中邱大人,國子監徐大人管教太子課業。
    另外頒旨,永王明日去太原替父皇他祭奠先陵,並暫留那裏督造父皇的宣陵!”怡安空茫茫地一笑,道:“姐,父皇這麼做的意思你一定能明白的,是吧?”
    我不由大吃一驚,我這裏一夜的忙亂,加上與子瞻他久別重逢,竟然讓我錯過了這麼重要的消息。
    父皇他讓太子禁足,看似處罰太子,可卻又派了心腹股肱大臣去管教太子課業。
    而永王代天子回籍祭陵,表麵風光無限,但父皇卻把他留在了太原,遠離了京師政權樞要之地。
    究竟熟褒熟貶,已經不言而喻!
    父皇明知太子淫亂後宮鴆殺庶母,可依舊一而再再而三的給他改過的機會,永王此番費盡心力使盡手段謀奪儲位,可以說得上對君不忠,事父不孝,可父皇也隻罰他去太原督陵,也許半載也許一年,或許沈妃在父皇枕邊一番哭求,一月兩月他便回來了。
    我常常疑惑,為什麼父皇對太子和永王總是這樣包容?而從沒想過溫良忠孝的晟弟?晟弟好歹也是嫡子,他遠比永王更有資格登上這個儲位,可是父皇卻一點意思都沒表露過。
    現在太子和永王都有時間慢慢來補救他們的過失,可我呢?怡安說得對,我已十六了,我還有多少時日能留在這宮闈間幫扶晟弟,去爭奪那幾乎看不見希望的儲位?
    “姐,父皇他是真心疼你,才會將你指給子瞻哥哥的!”怡安接著道:“自古以來天家的女兒,就算是金枝玉葉尊榮金貴,可又幾個能覓得自己中意的良人,托以終生?
    命好一些的,便是籠絡文臣武將番王大吏們的工具,命薄一些的和親外邦,終生流落在異域他鄉,老死不得歸葬故裏,漢之細君、唐之金城,姐姐難道這些還不足以為戒嗎?”
    遠嫁外域,與那些一生在馬背上漂泊的異族武夫共度漫漫一生,想到那些客死異鄉的前朝公主,實在令人脊背發寒。
    “怡安啊!你說的這些我又怎麼會不知道?”我澀澀一笑:“可母後心慈耳軟,晟弟天性仁弱,你又常年病著,我若真是嫁了,又怎麼能安心?”
    一抹淡笑在怡安的唇角蕩開,有些詭秘且高深:
    “姐姐,你不用太過擔心的,母後她兩朝沉浮,三十多載的宮闈生活,她又在中宮坐了那麼久,怎麼會沒有一點保全之道?她那麼疼晟弟,是絕對不會讓晟弟有事的!”
    是嗎?母後自也有著她的手段嗎?
    也許怡安說的對,母後也不是那樣軟弱可欺,想當年蔡朝國破,嫡係宗室大遭屠戮,母後的眾多兄弟姐妹盡赴黃泉,卻隻有七歲的她存活下來。
    後來年僅十六的她在獨孤皇後薨逝不過半年之際,便摘得了沈妃心心念念的那頂九珍鳳冠,如今也可以遙想那時的情況是何等凶險,母後不也挺過來了?這幾年沈妃仗著父皇的寵信,幾次覬覦後位,可母後不照樣坐在中宮四平八穩?
    或許母後的處世之道,正是應了道家的說法,柔能克剛,靜能製動,以不爭為爭,以無為勝有為?
    或許我嫁了以後,母後與晟弟也能那般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姐!你一直是脂粉堆中的丈夫!往日裏殺伐決斷何等爽利?為什麼今日今時卻此等猶疑不決?姐,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怡安見我不答,又苦勸道:“若錯過了這次機會,屆時隻怕悔之晚矣!”
    俗語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必須承認怡安的話皆是正確的!是我慮得太多了,我已年過十六,父皇就算疼我,再留我一年兩年,難道還能留我三年五載不成?
    這奪儲之路實在太長了,我走不完的!若是今次錯過了父皇指婚的機會,隻怕來日便會橫生枝節,若是到了那覆水不收後悔不及之時,我和子瞻哥哥難道就真要兩地永隔,生不同衾,死不同穴?
    嫁了吧!拋下一切憂思煩擾,嫁給那個疼惜我,愛憐我,自小相伴著我的子瞻哥哥!
    “怡安!你不用再說了!”我攔住了還欲勸說的怡安:“我都明白了,日月逝矣,歲不我與,我不會錯過的!”
    怡安長長抒了口氣,將目光投向了半掩的格窗外,麵上又泛起了淡淡的笑意,聲音似乎從那遙遠的天際飄將而來,朦朧而不真切。
    “姐!我這輩子隻怕是離不開這黃瓦高牆了,你就替我看看這牆外的世界好嗎?看看泰山日出,看看長河落日,去西湖泛舟,嶽陽登樓……”
    “說什麼傻話?”怡安飄渺的語聲讓我心頭泛疼,雖然我們都知道怡安這弱症是終生沒有大好的指望了,而且隻怕還有夭殤的征兆,可誰又忍心將這些話說出口呢?
    “你安心養病,不日等你的病大好了,我們一起去暢遊天下美景名勝!”
    怡安聽了我的話,麵上的笑容更開了些,隻是沒有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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