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流光韶影鸞鳳鳴 2-1 同德夜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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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書雲陽公主列傳》
定國雲陽長公主,小字紫嵐,太宗長女也。
母容成皇後楊氏,承平三年二月甲辰誕於慶善宮臨瓊殿,是時有祥雲紫氣繞室,經月不散,太宗甚奇之,冊封雲陽公主,特賜小字紫嵐。
雲陽公主性聰敏,多機變,三歲能誦,五歲能賦,尤善工草隸書,太祖深愛之。
百官奏書,宰相坐議,常置公主於膝上,公主每有斷語,語驚四座。
承平十六年後,太宗為目疾苦,入夜不能視,公主於同德殿伺候筆墨,進而攬閱奏章,擬製朱批,百官任用,國政軍務,常決於公主,由是參豫國政,帝不能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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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歲這第一場春雨已經沒完沒了地下了一天一夜,淅淅瀝瀝的雨水浸漫過明黃琉璃瓦,雕簷下掛落的涓涓細流如同一席銀絲穿成的珠簾,遮蔽了整個天地,本已回暖了的天氣被這經日的陰雨一逼,又讓人覺得寒氣瘮人了。
我坐在父皇的內書房同德殿中,依舊覺得有些寒意,這同德殿乃至整個未央宮,皆是前朝仁帝時所建,至今已餘百年。
父皇登基後選了這內苑臨近西側白虎門的同德殿做書房,是為了方便尚書宰相們簧夜奏事,可這同德殿本名沐恩堂,在前朝本是外命婦們進內苑前更衣小憩之所在,臨著太液池,濕氣本重,而父皇又克勤克儉,即位以來宮室苑囿狗馬服禦皆無所增益,連這同德殿最後一次修繕也是十餘年前的事情了,如今這北側的角落裏都有些滲雨。
將作監幾次請旨修繕,父皇便答:
“漢孝文帝欲作露台,召匠計之,直百金,終而廢之,不欲煩民也!朕即位以來,外有兵禍,內有天災,豈可再以一己之私,而傷財勞民?”
所以這修繕的事情終是擱置了下來。
我向著凍得有些發木的雙手嗬了口氣,繼續提起筆來,在這鎏金九龍案上,對比著弘文殿諸宰相大臣整理的節略與草詔,批複朝臣們的奏書。
自我記事起,我便記得父皇特別疼愛我,常帶我來這同德殿玩耍,我也喜歡這裏,喜歡這東西兩側插天的書架,喜歡這裏濃濃的墨香,喜歡站在禦案邊幫著父皇調製朱砂,喜歡父皇手把手地教我寫字,喜歡玩累了就占著父皇的臥榻小憩。
更有甚者,宰相們坐議,或是外放的封疆大吏覲見辭行,父皇常會將我抱於膝上,對年幼的我來說,一切的一切都是這般新奇且有趣。
三年前父皇他患了目疾,入夜之後目不能視,太醫幾番用藥,卻一直不見效用。
父皇他是大虞第一名將,幾次大敗突厥伊力可汗,伊力畏懼父皇,這些年來才退守陰山之北,不敢犯我邊境,但其豺狼之心不死。
父皇怕他患目疾的事情傳將出去,伊力會乘機而入,故將此事密而不發。
從那時起,我便每晚都為父皇誦讀朝臣的奏章,而後便用一手自小便開始臨摹父皇筆跡而學得的字體代父皇錄入朱批,去歲十月父皇又添風疾,精神體力大不如前了,便給了我旨意,日常的錢糧調度,吏部核準的五品以下官員的升遷貶謫及諸多日常事項,我皆可比照弘文殿諸尚書大臣擬的草詔獨自批複,不必事事恭聽聖意。
不過此事,依舊是宮中諱莫如深的秘密,我常在想要是那滿朝文武知道每日裏焚香沐手接去的聖旨奏折皆是出自我手,不知那些花白的胡子是否會氣得亂顫?
想到此處我不禁勾了勾唇,伸手取過案頭最後一本折子攤開,是徐州刺史奏沛縣、豐縣兩個縣縣令回鄉丁憂守製的,算不得大事,吏部已草擬了批複,並舉薦了候缺的人選。
這些宰相尚書們都是辦老了事的了,處理這些日常政務自然不會有什麼問題,我擬了朱批,將折子合起,微微展了展坐僵了的身子,心頭多少有些失望。
因為這整整一日我都沒有得到子瞻哥哥的消息,沒有見他請安麵聖,連述職的折子也沒見到。
雖然從幽州回京有兩千多裏地,路上差池個一日兩日再所難免,可我的心頭卻總是不安,聽說邊境上多少有些不太平,也不知子瞻哥哥可會在路上出了事?可轉念一想,以子瞻哥哥的武藝,世上又有幾人是他的對手?
我端起案角的蓋碗抿了一口,試圖將心中的不安和疑慮統統趕出去,芳香濃鬱溫熱適中的杏仁露在口中滲開,在這寒雨微涼的春夜到是格外受用。
我舒服地呼了口氣,可我不記得囑咐過下人給我準備杏仁露的,疑惑的目光一轉,父皇的內侍總管周永福便陪笑著上前道:
“老奴見今晚天寒雨濕,殿下晚膳用得又少,便讓膳房裏備了點杏仁露,殿下可是喝不慣?老奴這就去換陽羨紫筍!”
周永福是父皇在藩邸時的長隨,伺候父皇已有近四十載的光景,在奴才中間是個拔了尖的人物,伺候主子肯用心,常能想在主子前頭,而且口舌也管得緊,所以父皇一直留他在身邊伺候。
我在這同德殿代擬朱批的事情不宜宣揚,故爾父皇也就留了他一人。
“不用!這杏仁露熬得很香!”我阻了他離去的腳步,將蓋碗攏在手中暖手,目光卻停在了禦案正中兩本折子上,這兩本折子不是我能自行決斷的,可父皇他卻歪在一側的軟榻上闔著眸,仿若睡著了一般。
“要不老奴試著喚一喚萬歲爺?”周永福壓低了嗓子道。
這奴才的確善於揣測主子的心意。
我擺了擺手:
“這兩天陰雨濕氣重,我剛進來的時候看見胡太醫正出去,是不是父皇的風疾又犯了?昨夜父皇他可睡得安穩?”
“萬歲爺他昨兒一宿都沒睡塌實,四更才安穩些,可今兒是大朝的日子,五更萬歲他又起了……”周永福說罷禁不住輕歎了一口氣。
我凝了凝眉,父皇年輕時善騎射,曾於百萬軍中射落敵之大纛如探囊取物一般,可是歲月不饒人,現在已是年過半百的人了,身子骨已然不能與年輕時相比。
想到幼時記憶中,父皇在馬背上的颯爽英姿,我不禁有些心疼,低聲道:
“好不容易父皇他現在睡得安穩,千萬別擾著他。我在這裏多候一會,沒事!”
“朕隻是有點乏,闔眼歪歪,沒睡著呢!”軟榻上的父皇忽地開了口。
父皇穿了件白底繡黑龍鑲金線紋的斜襟圓領袍子,露出領口朱領白紗中單,腰間懸著白玉龍紋雙佩,革帶之後有鹿皮鞶囊,內盛小雙綬,腳穿白襪,踏烏皮履,雖然已不再年輕,可依舊顯得麵沉體闊,氣度從容。
他坐起身來,瞬了瞬眼,問道:
“折子都改完了?”
我牽著裙裾,至軟榻前雙膝而跪,躬身將手中兩本折子呈上,低眉道:
“回父皇都改完了!這兩本兒臣不敢專斷,請父皇示下!”
父皇伸手接過,隨意翻了翻,對我道:
“起來吧!揀扼要的說給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