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流光韶影鸞鳳鳴  1-3朔雨梨花(下)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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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兒,你怎麼了?臉色為何這般白?可是著涼了?”母後從後而來,將自己肩頭的煙羅銷金披帛解下,搭在我的肩上,悉心地為我係好肩帶。
    我撫摩著披帛上雲錦凹凸的紋路,看著母後關切的麵容,心頭驀地生出一種暖意來,隻有這一刻,這紅牆黃瓦壘築的囚籠才有一些像家,讓我每每想要掙脫這囚籠時,總會生出貪戀與不舍來。
    “我沒事!母後,門口風涼,進去吧!”我扶著母後踱回內堂,在錦墩上坐下,低聲問道:“母後,您為何要應承沈妃呢?她是擺明了要您替永王做嫁衣裳啊!”
    母後撥著手中的念珠,壓低了聲音道:
    “今兒一早你表姨夫來,說這是扳倒太子的好機會,皇上已讓太子在左春坊協理政務了,若是放過了這次機會,等太子掌了實權,以後就更難辦了!”
    扳倒太子及永王,扶持我那嫡親幼弟吳王晟坐上東宮之位,是我們楊氏一族多年來辛苦謀劃的最終目的,這看似是權勢利欲的爭奪,其實我們也是萬不得已。
    父皇共有三子,長子永王昱,次子太子景,末子便是我的親弟吳王晟。若是太平時節,晟弟隻要韜光養晦不與他的兩位兄長爭奪皇位,那將來父皇西去,他做個太平王爺還是可以的,我們一族隻要不貪圖富貴榮華,平安度日也應該不會很難。
    可偏偏母後身份特殊,楊氏一族又皆是前朝遺舊,當年蔡朝亡國,我嫡親的外祖父蔡哀帝便是永王昱的外祖沈凱親手縊殺,永王一黨與我們楊氏一族國仇家恨,可以說不共戴天!
    而太子景的生母前皇後獨孤氏,傳言也並非病亡,而是父皇為娶母後安定天下紛亂人心,所以下旨賜死的,殺母之仇太子自然也不肯輕易揭過。
    所以來日無論是太子還是永王登基,我們一族的性命皆是堪虞,我們也隻能費盡心機扶持晟弟,為隻為來日一族能不遭屠戮。
    但話雖如此說,可也不是想扳倒太子就可以去扳倒的!因為太子由來性情鹵莽,貪酒好色且不學無術,終日廝混於紅粉堆中,父皇對他失望透頂,屢屢申飭,奈何太子屢教不改,依舊我行我素,父皇每每提起太子總會長聲歎息。
    太子已失聖心,要扳倒並不太難,況且太子在朝中沒有什麼勢力,獨孤皇後故世多年,他的外祖父獨孤敬已年過古稀,空掛了一個太師銜,早已不能上朝理事,隻有一個舅父獨孤信平在銀州任大將軍,手握雄兵十萬,可畢竟離京城有一千六七百裏地,對太子並無太大裨益,所以太子在東宮,對我們絕對是有利的。
    若是換了永王,局麵就將完全兩樣,永王生來人物風流,溫文儒雅,能詩善詞,更寫得一手好文章,深得父皇歡心,生母惠妃又是父皇麵前的第一人,更有沈氏諸多外戚把持朝權,他若坐上儲位,再想扳倒就難如登天了。
    我們一族勢弱,所以隻能先借太子之力除去永王,然後才能徐圖東宮之位,這些母後她並不是不明白,可母後她就是天性耳軟心善,禁不得有人在她麵前遊說哭求,往往一時善念,卻要壞了大事。
    “母後!表姨夫那人如何可信?您不是不知道他既貪財又好色,永王給他送去了一對金石鎮紙,四個江南美女,他就替永王當了說客了!”
    永王譴人拉攏表姨夫的事情自然不可能瞞過我,可我真沒想到表姨夫他居然對永王之托如此賣力,我昨兒晚間才得到的消息,他居然今兒一早就來遊說母後了,到從沒見他為楊氏出力時如此盡心盡力。
    “真的嗎?”母後顯然有些意外,臉孔都氣白了:“我見他說得情真意切,又想他是你姨夫定然是不會騙我的!沒想到……,沒想到……”
    我隻能歎息,人心本就難測,何況在這皇城天家?我們把人家當親戚,可人家不見得把我們當自家人的!
    今兒幸而沒釀成大禍,但是母後耳根實在太軟了,怕隻怕明兒永王再遣人來遊說,母後指不準就忘了今兒之事,又要心軟應承,可我卻未必能如今日這般及時趕來化解,所以素馨這事,我一定要與她剖析明白!
    我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
    “母後,其實這事兒,還不是麵上看到的如此簡單,其中透著蹊蹺呢!”
    “怎麼說?”母後望著我不解地問道。
    “母後您想,永王他們意圖扳倒太子,豈會不比我們更著急?這次的事情他既有人證,又有物證,自己不去找父皇,也不讓自己的門人去,卻花了大把精力拉攏姨夫前來遊說母後您,這是為何?”
    母後攏著念珠,凝眉思索了一會,問:
    “為何?”
    “永王不比太子!他心裏瓷實著呢!他知道這件事情是扳不倒太子的,至多讓父皇對太子的印象再壞一些,反正太子在父皇眼中已經沒什麼可取之處了,壞些再壞些並無多大關係。所以他才不願自己去趟這淌混水,變著法地想要我們和太子正麵衝突,他才可以從中漁利!”想到永王險惡用心我的聲音不覺冷了。
    母後驚訝地望著我:
    “逼奸庶母,淫亂宮闈,鴆殺妃嬪這麼大的罪名難道還扳不倒太子嗎?”
    “事情不是麵上看到的這般簡單的!”我沉沉地道:“素馨說陳氏在死前已懷有兩個月的身孕,照例嬪妃每月的信期是由內侍省錄入彤書之上,母後您每月月初不都會翻查彤書檢視的嗎?若是信期有異,母後您應該早就察覺陳氏有孕,不該對此事一無所知的。”
    “對啊!”母後低頭回憶著她翻查的彤書記錄,皺緊了眉頭,遲疑著找了個解釋:“或許太子重金賄賂內侍省,修改彤書記錄呢?”
    “內侍省負責記錄父皇的起居注,原是父皇派了身邊最得意最親信之人去的,試問這樣的人怎麼可能聽命於太子?”我反問。
    母後愣了一會,忽地會了意,不可置信地盯緊了我,驚詫道:
    “雲兒,你是說……,是說你父皇他……”
    我微微頷首:
    “在禁宮之中鴆殺嬪妃,還能官報絞腸痧,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以太子的莽撞性子,想要做到天衣無縫應該是不太可能的!
    父皇應該早已察覺此事原委,命內侍省修改彤書,太醫署謊報死因,並默許太子所作所為,這是要借太子之手將這段不可外揚的家醜,徹底封殺幹淨……”
    “唔……”母後沉吟著點頭。
    十多載的夫妻,父皇的性子母後怎麼會不了解,父皇本是由舉兵逼宮得來的皇位,故而登基以後猶重孝悌禮儀,像這種父子聚麀,有悖天理,有逆倫常的醜事,不願張揚開去,隻怕也是人之常情。
    “母後試想,我能想到此事原委,永王機敏,又豈會猜不到呢?他又怎麼會傻到自己前去揭開父皇這道極力想要掩去的瘡疤?”
    “哎……”母後發出一聲低低歎息,隨即卻又起了疑問“永王既然如此明晰皇上的心思,沈妃為什麼還敢將素馨那丫頭留著?豈不是給自己招禍?”
    我將眸光微微一轉,緩緩飄向半掩的格窗外,天邊的夕陽已然隱去了最後一絲餘輝,西邊的天空隻留下一抹絳紅,那紅紅得蕭然,紅得肅殺,我淡淡道:
    “母後,兒臣代您擬道折子,您謄清了,明兒呈給父皇吧!”
    “什麼折子?”母後不解地望我。
    “嘉獎素馨忠貞節烈,以死殉主!”
    “什麼……”母後一呆,不安地問道:“你是說,素馨她,她……”
    “棄卒保車,棄子求勝的道理,母後難道不明白?原來一顆有利己方的棋子忽而無用了,甚至還會威脅到自己,試問永王他又怎麼會留下那顆棋子呢?”
    世事如棋,風雲際會,變幻難測,往往一招棋錯,滿盤皆輸!永王一黨與我們楊氏一族都謹小慎微,生怕行錯一步,下錯一招,最終落得屍骨無存!
    所以對那些淪為棋子的那些可憐人,我實在無能為力,隻能低低一聲歎息:
    “哎……”
    耳邊響起了母後低聲誦讀的佛號:“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沉了下來,明明剛剛還是夕陽晚照,落日有輝的好天氣,可這一轉眼居然起了雨意,墨雲堆積在天邊,洶湧地翻滾著,一道銀龍劈開了混沌的天地,伴著春日第一聲隆隆雷鳴,震動了河山大地!
    被細密雨絲蒙昧著的未央宮殿如此沉穆而靜謐,誰又能想到這瓊樓玉宇,這雕梁畫棟,是是用一條條人命來堆砌,是用一泓泓的鮮血來塗抹的呢?
    又有誰會在乎,過了這個雨夜,在這禁苑的某個角落裏,會不會又多出那麼一條兩條的冤魂來?
    又有誰會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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