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 問世間情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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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標題:知交聚頂,會短離長
群山壁立,直指蒼穹。隻見其中一柱山峰頂端開闊處,建有一座輕巧雅致的三角亭,亭旁孤零零聳立著一株冠蓋碩大的挺直青鬆,枝繁葉茂,蒼翠欲滴。
此時太陽的霞光尚未染透天色,山峰高處煙霧飄渺,而那淒清的三角亭裏,當中的青石園桌上,擱著一副下到一半的棋盤、一壺苦茶,桌旁圍坐著三位老人。左首那位老人麻葛衣衫,臉色稍暗,白發長眉,右手撚著一枚光滑瑩亮的白子,左手卻抓著一隻鼓鼓的羊皮酒袋,時不時往嘴裏灌上一大口,他對盤坐著的是位身材矮瘦的老者,著灰藍道袍,手捋長須,一雙笑眼攜裹著無盡的滄桑和閱遍人間百態的智慧,另有一老者靜坐一旁,青衣白發,修飾整潔,一雙海藍色的眼睛默默地關注著棋局。
天色一點點明亮起來,峰頂上的霧氣逐漸消散,亭子裏三位老人還在滋滋有味地下棋觀棋。清風拂來,這人跡罕至的峰頂似乎微微有了人氣一般。
突如其來的一聲驚呼打破了峰頂的寧靜。緊接著雜亂的落石聲傳來,間或冒出一聲嬌喚道:“淩哥哥!”
嬌滴滴的聲音如黃鶯嚦轉,悅耳動聽。峰頂平坦處一側攀上來一隻纖美修長的小手,忽而一道紅影騰空躍起,一位銀紅翔鳳短衫,芙蓉平紋緊身灑腳褲,足蹬紅底官靴的棕發少女俏生生立在地麵上。她似是才發現峰頂有人,口中輕“咦”一聲,腳下不由自主地向前步去。
忽聞耳旁風聲迅疾,呼嘯而出,定睛一看,原來淩哥哥和天青哥哥已經趕在她前頭了。湯笑微甚是欣悅地奔到淩秋悅身旁,不料天青身形未定,足下一點,青影倏忽間落在三角亭外。眼見得他突地拜地不起,頻頻向亭中人行大禮,嘴角勾動似乎在說些什麼。因為離那小亭還有五丈來遠,湯笑微雖目力能及,卻無法聽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下意識地抱住淩秋悅胳膊撒嬌道:“淩哥哥,你看,多奇怪,他像是認得什麼人?”
話音未落,天空徒地一聲鷹嘯鼓風而至。抬頭望去,蔚藍晴空中,一隻體態矯健的雄鷹正俯衝而下,目標竟是一隻幾與白雲同色的雪鴿。若非習武之人眼力較一般人銳利,淩秋悅斷然無法看清,眼見那雪鴿個頭尚小,雖則靈巧卻奈何天生速度上比不得雄鷹,堪堪躲過幾次攻擊之後確然顯得勢微,即將成為鷹兒腹中食。恰在此時,那分明占足優勢的雄鷹突然一聲淒厲慘叫,掙紮著欲遁走,終究氣力不濟,身形當空栽下,落到地麵時已一動不動了。
先前在三角亭中隻管下棋的麻葛老者臉色一變,長眉抖動,大咧咧走出亭來,肩不甩腿不動,輕提一口氣竄至空中,須臾之間那隻雪鴿便被他捧在手心。
天青正領了師命長身而起,耳聽得那矮瘦老者出口問道:“老三,可是你那好徒弟有音信了?”
麻葛老者捧著雪鴿笑眯眯應道:“是了,二哥。再等個一時片刻,我那曾徒孫就要來了。大哥,往日總羨慕你得了個好徒弟,現如今我連曾徒孫武藝都已大成了,這番比試,隻怕我要贏咯!”
“不見得,”矮瘦老者拂動長須,嗬嗬笑道:“老三適才那手擊斃蒼鷹的‘破雲’手法和“遊龍步”的輕功雖是不弱,教下弟子必定不賴,卻未必能比過二哥我的遊方弟子,小樓那孩子天資異稟,於武學上造詣非凡,雖是半道從師,嘿嘿,老三啊老三,你若不是敗在我手下,怎麼會排行老三呢?如此說來,我那不肖徒兒定不能讓你討了便宜!”
青衣老者麵色慈和,搖首歎道:“老二,你也跟著老三胡鬧,一時玩笑話罷了,意氣相爭,所謂何來?癡狂癡狂!”言畢,他袍袖一揮,目光掃到亭外久候的兩人,一滯道:“青兒,這兩位客人可是你的朋友?”
天青一怔,頓覺失禮,忙迎向前為他們一一引見。少頃,眾人俱回到亭中坐下。天青期期艾艾地立在師父身側,心裏悶著的許多話想要相問,卻囿於禮貌不好在大庭廣眾之下打聽,因此憋著十分難受。他雖則靜立一旁,眼神則不受控製的到處打量,這熟悉的小亭他曾經在白玉的引領下來過此處,自然暗暗心驚,轉念一想,淩秋悅那日提起小蓮的師姐便是已故米蘭國君的王妃,這亭旁青鬆後側便是她的香塚了。恍然憶起舊事,天青心中黯然,他一路甚少言語,好不容易追到故園來,尚不能見到小蓮一麵,更不知曉她此番是生是死。卻是沒有料到會遇到師父及其故交,他縱有心詢問小蓮的師祖白眉老者,又怕抖落她的秘密讓她難堪,是以心頭自苦。回目四顧,他急急向師父點明淩秋悅及湯笑微同這鬆後香塚的淵源,並獲得嘉許領他們二人過去拜會。
他們三人甫一走開,那麻葛老者便連連輕歎,神色間無比落寞,其餘兩位老者見狀納罕,但從他手中接過鴿腿上取下的手書一觀後,頓時了然。青衣老者喟歎一聲,嘴唇翕動,終於無語。那灰藍道裝的靈犀子雙手一攤,慢吞吞道:“天意難違。大哥,你昔年執念救下的弟子,現今尚未能堪破身世,老三苦心孤詣培養出來的好徒弟,卻又因為徒孫的變故白白折去二十餘年的修為,我老二經此一生僅收一徒尚不敢記入名下,萬幸暫無大礙;想來我兄弟三人當年意氣,以替天行道之名,除惡揚善,煞氣太重,方罪責一生。逆天改命,委實不可為啊,唉。”此話一出,三位老者霎時默然,遙想年少時仗劍風流,均以懲惡揚善為豪,殊不知難免意氣,手段或許還淩厲了些,或者並未思慮周全後果,也沒料到會影響他們至深。
峰頂山風陣陣,搖動亭邊孤立的輕鬆“悉索”作響。風兒打著旋兒,落下百丈懸崖,崖下自是另一番景象。
白蓮頂著紅腫的眼圈,呆呆立在書房中。她的目光一一掃過屋中每一件物品:經年使用磨得光亮的木桌,桌麵上洗刷的幹幹淨淨的套筆,厚重的玉石硯台,硯台旁緊挨著的一隻黃藤編製的錦盒。。。。。鬼使神差的,她的眼神掃過去又緩緩移至那隻錦盒上,不由自主地靠近幾步,探手將錦盒捧到眼前細細觀察。“少了點兒什麼,”她嘴裏無意識地嘟囔了一句,腦子裏倏忽間閃過什麼,模模糊糊的不太清楚,但她篤定這盒子一定有什麼相關。
“師叔,我們走吧!”
白蓮頭也不抬,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按扣,裏麵空空如也。
“不用找了,”白玉歎了口氣,走近前來,纖手一指,“喏,這盒子是裝書信的,額,我記得按扣這裏原本插著一枝翠竹蓮花簪,大概,都被師公帶走了罷。”
“恩,帶走?”白蓮周身一震,慢慢抬起頭來,“師父已經走了麼?”
白玉什麼話都不說,拖起她的手一路狂奔,穿過熟悉的丹房、藥鋪、鏡室,最終來到密道入口,掀起床板,把白蓮推了進去。
“喂喂,你幹嘛!把話說清楚啊,師父去哪裏了?”白蓮急惶惶地去拉被扣的緊緊地手腕,密道裏本來就十分灰暗,她更無法辨清白玉臉上的神色,心裏愈加憋悶,師父,你的忍耐力極限到底在哪裏?對她的由來震驚,可以理解,沉默不語,可以理解,那樣悲傷的凝視的目光,也,可以理解,碎成粉芥的碧玉簫,也,也可以理解,可是,不告而別,是什麼意思?真如白玉所言,他要離開故園,去月桂穀嗎?
她腦中一片渾渾噩噩,任白玉拖著她通過了密道,然後攬著她疾速地攀上了峰頂。
“小蓮!”
熟悉而帶著驚喜的聲音,終於令她從混亂的頭緒中驚醒過來。白蓮凝目望去,一時呆滯了。
鳳眼清明,膚色蒼白,雪衣白發的是她的師父,石青綢袍,眉清目秀,烏發高束的竟是小青,毋庸說淩秋悅和湯笑微都是麵熟的人,隻是,那三位目光如電般盯著她的是誰呢?
白玉已經先一步奔過去,納頭便拜:“弟子白玉拜見師公,師祖,靈犀上人,臥雲先生。”
咦?
手還在她手裏扯著呢,白蓮茫茫然跟著拜倒在地:“拜,拜見師父,額,師公?。。。。”
麻葛老者手中的酒袋“啪”的一聲掉落,在落地之前又回到了他手中,同時他的神情已經恢複正常:“誰忘記告訴我什麼事了?”
白颯語調淡淡:“蓮兒,起來吧,師父這邊,我會跟他詳述的,你們走吧。”
啊?白蓮仰起頭來,努力地想要從師父的臉上看出什麼,可是什麼都沒看出來,而她身側站立許久的人已經扶起了她。
“小蓮,我想讓你見一下我師父臥雲先生。師父,她,就是徒兒跟你提過的。。。她,”天青的聲音低了下去,很快又振奮起來,嘴角綻開一朵米粒般的酒窩:“師父,我要帶她回去,雲王同我說。。。”
“去吧,總會有這一天的,雲王說的不錯,等你見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切皆可水落石出。”
“等等,”怎麼她好像一直在被人牽著鼻子走,這些,到底是怎麼回事?白蓮眉頭皺成了小山,回頭找救兵:“玉兒,我不明白。。。。。。”
靈犀子袖起雙手,長須無風自揚,那雙笑眼裏閃著洞悉世事的光澤,他哈哈一笑道:“大哥,老三,我們都老了,小子輩的事兒讓他們自己解決吧,哈哈哈,比武之事,就當做我輸給老三了。眼下,該說的都說完了,我的珍瓏棋局還等著老三破呢!散了吧,孩子們都散了吧!”
“不,師父,實話告訴我,你真的要去月桂穀嗎?”白蓮遞給天青一個安心的眼神,掙開他的手,一步步挪到白颯身旁,杏眼中淚光閃爍:“你許諾了她什麼?”
“無妨,蓮兒,你下山去吧。”白颯不再看她,側首正對天青道:“請你好好待她,務必不要讓她傷心。”
寬大的衣袖迎風揚起,白颯背對著他們緩緩走進三角亭裏,沉聲道:“時候不早了。白玉,送客!”
“師父!你不要去,不值得的,不值得啊。。。。師父!”忍了許久的淚水嘩啦啦垂落,白蓮雙腳一軟,癱倒在地,她對不起師父,對不起白蓮,她根本就不該來到這世間的,都是她剝奪了師父的所有,不管是他隱匿十餘年的感情,還是他苦心孤詣煉製的丹藥,還有他研習多年的內功修為。她,不值得!
可是無論她哭的如何傷心,師父再也不看她一眼,而肅立在旁的三位老者忽而非常默契的背過身去,對她的情緒宣泄置若罔聞。隻是,莫名其妙的,她根本不可能再靠近那亭子一步了,隻要試圖離開跌倒的地方,就會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給牽引回原地。心中又急又氣,淚水滂沱的白蓮突然厥倒,氣息微弱。
天青驚愕地攬住她的身體,慌道:“她是怎麼了?快救救她!”話音未落,憑空飛來一個橢圓形的青瓷瓶,直往他麵門而來,天青不及多問,揮手摘下,一字一句回道:“多謝,有效嗎?”
亭中雪衣身影一動不動,唯有嚴厲的聲音傳來:“帶她走,每日一粒,和水服用三十天就沒事了。什麼都不要多說,走吧。”
沉默多時的淩秋悅領著湯笑微從另一側閃出,抱拳一揖道:“告辭了。”目送天青負著暈過去的白蓮消失在峰頂,回望了一眼三角亭中孤傲肅然的身影,長歎道:“問世間,情為何物?教多少人哭,教多少人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