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等問錦幾人回來時已是亥時了，我開門將幾人迎了進來，有些埋怨道：“不是就去臨淵池麼？怎麼去了這麼久，我都準備去上報湘亦姑姑了！”
    清語還是一貫的冷色，走到最裏間的床榻上，柔聲道：“你們聊吧，我可是累了，先歇下了。”
    問錦一臉的倩笑，坐了下來，我給她和淳於瓊一人倒了一杯水，淳於瓊接過水杯，隻是握在手中，隻盯著窗外微微笑著。
    我越發的好奇，轉頭看向問錦，她衝我笑笑，說道：“宛辭，你可知我們今兒個出去碰見誰了？”
    我搖搖頭，心下隱約卻有了答案。
    果然，她湊近我，朱唇輕啟，曼聲道：“我們撞見皇上了！”
    盡管已經猜到，但我還是有些怔忡。
    問錦見我發愣，以為我是太過驚異，繼而又笑道：“不過我們可沒瓊兒那樣的好運氣，皇上呀，準是看上瓊兒了！”
    我更是驚訝，滿含笑意側過頭去：“瓊姐姐，是真的麼？”
    淳於瓊姣好的麵容浮上難得一見的嬌羞，嗔道：“別聽錦兒亂講，不過絲絹掉池子裏了，我去撿，被皇上剛好看見問了幾句而已，哪有什麼看不看得上的！”
    問錦打趣道：“你是沒看到皇上看你的眼神，他身後的那個妃子叫了幾聲他都沒聽見，氣得她臉都綠了呢！”
    “問錦！”淳於瓊喚道，“明天還要學禮，我可是要歇了！”
    她賭氣一般，走向了床榻，用錦被蒙住頭，不再說話。
    “宛辭，你看瓊兒還害羞了呢！”問錦仍笑道。
    她又轉過身來對著我道：“隻可惜宛辭你沒有去，錯過了這麼好的機會。”
    我笑笑：“我要是去了，怕是也隻得給瓊姐姐當個襯景的吧。”
    我們又一齊笑起來，而淳於瓊已躲進被子裏，不知是不是已經睡下了，難得地沒有理會我們。
    我的床在窗邊，待她們都睡下後，我才側身吹熄了宮燈裏的燭火。
    這個晚上，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我想，我應該是不願進宮的吧，可是卻又忍不住想像著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的相貌，應該……是跟他很像的吧。
    第二日晨起，許是因為沒睡好的緣故，眼睛有些酸澀，但是仍需早早去正殿，湘亦姑姑每日早晨都會很早地等在那裏，為我們準備好早膳，一遍又一遍地糾正我們用膳的禮儀跟動作。東西廂房的秀女各有二十多位，湘亦姑姑都能一一認識，並記得我們各自的喜惡，這一點讓我很是佩服。
    今晨用膳時，卻有好些座位都是空著的，我聽見湘亦問一旁的素環：“可看見另幾位小主了？”
    素環答道：“回姑姑，從今晨就沒見著，估計是還在寢殿裏呢。”
    湘亦似是蹙了蹙眉，好半天，才沉聲道：“也罷，你再去催催，別耽擱了學禮便好。”
    “是，奴婢這就去。”素環剛要退下，卻見嬋娟慌忙跑了出來：“姑姑，不好了，傅小主跟方小主鬧起來了！”
    湘亦臉色一沉，轉過身子對我們道：“小主們請稍等，湘亦去去就來。”
    我們點頭示意，均靠在軟椅上閉目養神，窗台邊有一朵虞美人開了，大紅熾烈的顏色，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我回想著方才嬋娟的話語，傅小主跟方小主鬧起來了……傅小主大概是那位戶部尚書家的傅紫晨吧，她是出了名的嬌縱，總喜歡跟人過不去，至於那方小主麼……我忽然睜大了眼睛，方小主，難不成是方蘊漓？我側頭環顧四周，並不見方蘊漓的身影，想來定是她了。
    我搖了搖身旁的三人：“我們去看看可好？”
    問錦昨日也是沒有睡好，搖了搖頭：“相比是傅紫晨又鬧事了，她向來如此，有什麼好看的。”
    淳於瓊思索片刻，點點頭，隨我一同站了起來。
    昨晚她遇見皇帝之事幾乎已是人盡皆知，從出寢殿起，眾秀女便對她頗多側目，此時見她起身，大多都不免睜開了眼睛，更甚者還跟我們一起向寢殿的方向走去。我忽覺身側有人走上前與我並肩而立，一看，竟是清語，她難得衝我溫文一笑，便不再說話，隻一心向前走去。
    不多時，東廂房的後院便聚集了不少人，住在東廂的秀女大多是家境不好，平時與我們也未曾互相往來，放眼望去皆是陌生的麵孔。
    被圍在中間的果真是傅紫晨與方蘊漓，前者一身橘色寬袖裙裝，頭上插著一支紫玉玲瓏八寶步搖，而方蘊漓纖弱的身軀微微顫栗，淚水止不斷地滑落下來。另幾個秀女已將她扶住，卻仍止不住她嚶嚶的哭泣聲。
    湘亦站在二人身旁，沉聲問道：“二位小主可否解釋一下，這又是怎麼回事？”
    “她偷了我的玉簪！”傅紫晨搶先說道，“如此卑劣行徑，我教訓教訓難道不應該嗎！”
    “我……我沒有！”方蘊漓靠在幾個秀女的懷裏，一身米色碎花裙裝更顯柔弱堪憐。
    “沒有，那難道這支簪子是你的不成！那可巧了，我的剛好不見，你這兒就多了支！”傅紫晨斜睨她一眼，譏笑道，“況且……這可是存墨齋的墨玉簪子，全京城最多也找不出五支來，你買得起？”
    墨玉簪！我心中一驚，隻聽得湘亦問道：“小主可否將那簪子拿出來給我們大家一看？”
    方蘊漓此刻漲紅了臉，而傅紫晨輕蔑地笑笑，隨時從寬大的袖子裏拿出一支簪子。我湊上前一看，果然，正是我送給方蘊漓的那支墨玉鏤空百合簪。存墨齋是京城最大的首飾鋪，其中尤以墨玉飾品最為珍貴，這隻墨玉鏤空百合簪也確如傅紫晨所說，共隻有四支。一支在傅紫晨那兒，我跟堂姐也各有一支，餘下那支給了早早和親的鎮國福寧公主，隻是我向來對物品之類的毫不在意，所以便順手送給了方蘊漓，不想竟惹出了這等事端。
    一時有些愧疚，現下也顧不得多說，盈盈上前，笑道：“可不正是巧了麼，這簪子原是我送給蘊漓妹妹的，沒想到傅小主也有一支啊。”
    此言一出，四周頓時一片唏噓，眾人皆以為我高傲淩人，卻沒想到我會與這樣一位毫不起眼的秀女交好，不禁驚歎不已。
    傅紫晨亦沒有想到我會幫方蘊漓說話，一時語塞，怔怔地立在那裏。
    我又走向方蘊漓：“妹妹怎麼不早些說清楚呢，害得傅姐姐發這麼大的火。”
    蘊漓方才止住了啜泣，依舊說不出話來，隻拿感激的目光看著我。
    我轉身輕笑，唇畔弧度精致不失雅然，緩緩道：“可是傅姐姐也好沒道理，看見一樣的便說是你的，這簪子雖說不多，宛辭與堂姐惠妃娘娘以及鎮國福寧公主皆有一支，姐姐若是來找宛辭要也就罷了，宛辭一定給。可姐姐難道還要去找惠妃娘娘，或者追到塞外去問公主要不成？”
    傅紫晨臉色一陣泛白，卻仍舊不甘心地嘀咕道：“那我的究竟去哪裏了……”
    我心裏隻覺一陣好笑，正在此時，嬋娟匆匆從殿內跑出來，手裏是一方錦帕包裹的簪子：“小主、姑姑，你們且看看，掉的是不是這支？”
    我輕瞥一眼，果然是一模一樣的，煙眉微揚，嘴角勾起一絲笑魘：“這下便好了，方妹妹的清白證實了，傅姐姐的簪子也找到了，姐姐可以不用心疼了。”
    傅紫晨緊咬著下唇，轉身怒道：“嬋娟，你在哪裏找到的！”
    嬋娟不緊不慢地答道：“就在小主的梳妝台下，許是昨日掉在了地上，今晨又有人打翻了銅鏡，遮住了簪子，小主這才沒看到吧。”
    湘亦上前一步，隔在了我與傅紫晨中間：“今日發生了這等事，以後小主們定要以此為教訓。上午便散了吧，未時開始練習行禮的步驟，請各位不要遲到。”
    說罷，向我們按宮規行了個退禮，帶著素環跟嬋娟走出了東廂房。
    傅紫晨亦扭頭便走，再不願多做停留。
    “宛辭。”淳於瓊走向我，舒心一笑道，“說得真好，早就該挫挫她的銳氣了！”
    清語走過來衝我笑笑，並未多說什麼，我心情大好，拉著二人想回西廂，卻聽見方蘊漓在身後小聲地叫住了我。
    “虞姐姐！”她的聲音還帶有一絲哽咽，我細細看去，似乎眼睛也有些微腫了，“虞姐姐，謝謝你。”
    我心下一熱，連忙道：“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況且，這件事還是因為我才引起了，是該我說對不起才是。”
    她使勁搖了搖頭：“不不不，姐姐幫了我這麼多，我真不知道怎麼感激才好。虞姐姐，我……我以後一定會報答你的！”
    我隻一笑作罷。
    她又勉力上前，拿起石桌上我那支墨玉簪，交到我手裏：“我沒有想到這簪子會這麼貴重，我不能要，辜負姐姐的一片好意了。”
    我明白，輕輕點頭，也不多說，與另兩人一齊走出了東廂房。
    當時，我並未把方蘊漓的話放在心上，因為我實在想不出來她會如何報答我。很久以後若是回想起來，怕是該為當年的天真付之一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