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半夜裏的不速之客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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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戰回到家中,已是接近子時前後。才進家門,他便將身體重重的拋在那張雖然破舊但還算寬敞的床上。興許是因為年頭久了,再加上原本用的就不是什麼上好的材料,那木床被他壓的發出吱吱咯咯的響聲,就像是人在快要斷氣時的苟延殘喘。李戰想起之前剛剛死在他手上的那個人。他在不甘心的閉上眼睛前的最後一刻,嗓子裏發出的不也是這種聲音?李戰忽然覺得有些冷。大概是錯覺吧。
    李戰將腦袋枕在手肘上,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著房頂。這其實並不能算是個“家”,不過是間夠他擋風避雨,落腳歇息的房子。聊勝於無。
    他忽然間好像想起了什麼,從懷中掏出那裝著五十兩黃金的沉甸甸的口袋,露出個欣慰的笑容。左清風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李戰的殺手生涯已有八年,卻從來沒碰上過花錢請人對自己下手的人。天下奇聞。然而他對於左清風的用意和目的並沒有太多的好奇。他是一個殺手,收人錢財,與人消災,不管雇主要殺的人是誰,隻要他付了錢,那麼為他賣命殺人就是天經地義。更何況能找到他的人,都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七星會的殺手不是尋常人能雇得起的。他隻要聽從雇主的吩咐行事就好,其餘時候,他多半是把自己當做一個又聾又啞的傻子。少說多做才是一個殺手的本分,他並不是靠著嘴皮子吃飯的人。
    無論左清風是為了什麼才花錢請自己去殺他,李戰都還是心懷感激。畢竟一百兩黃金並不是小數目,而這頭期的五十兩首付,也來得太是時候。李戰這些年來並沒有存下太多積蓄,這一行本就是將頭拴在褲腰帶上過活的買賣,保不齊什麼時候就會人頭落地,一命嗚呼。因此做殺手的人通常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一手財進一手財出的大肆揮霍。他們拿性命去換錢,自然也就有揮霍的資格與權利。
    李戰好酒,這並不是件需要花太多錢的事,但他有個壞毛病,一旦喝醉了便見人就往手裏送錢。這個毛病實在是要不得,就算是金山銀山也扛不住這樣白白往人家手裏塞。但李戰不在乎,錢是他的,他願意給誰就給誰,神仙來了也管不著。就因為這樣,縱使每一單買賣掙的都不算少,李戰卻還是算個窮鬼。不過,加上今夜得來的這些,總也湊夠數目了。他馬上就可以把翠翠贖出來了。
    翠翠是個年輕的女人,且是個既年輕又漂亮的女人。隻是不知道是不是真有所謂的紅顏薄命一說,漂亮的女人通常命都不好。翠翠身在倚翠閣,而倚翠閣是蘇州城裏最有名的勾欄院。但她並不是李戰的相好。且不說李戰從沒有逛窯子的嗜好,就算有,也與翠翠挨不上邊。她還未曾掛牌。下個月初一,便是她掛牌接客的日子,李戰要趕在這之前把她贖出來,也好不叫她墮入火坑,從此難再回頭。
    李戰並不是爛好心,他與翠翠雖不是相好,卻也不是毫無淵源的。他們曾經差一點兒就做了夫妻。那已是十年前的事情。那時候李戰還是個十幾歲的半大小子,翠翠則才不過八歲。窮鄉僻壤的小村落裏,十幾歲便定親是再常見不過的事。而李戰的爹娘便給他定了翠翠這一門親事。
    人算不如天算,不久後因為一場大旱,李戰的爹娘活活餓死了,他隻有一個人出去討生活。臨走之前,他看著翠翠那已經餓的幾乎隻剩張皮的小臉,信誓旦旦的告訴她,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回來看她,用大紅花轎娶她過門。然而這一別就是十年。這十年裏,李戰知道了什麼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想活命,他就得像頭勤快的驢子一樣拚命做活,與牲口唯一的區別是,它們做的隻不過是推磨耕田,而他做的,卻是殺人。
    李戰是在去蘇州城裏見他上一任雇主的時候遇見翠翠的。他幾乎已經認不出她。翠翠已經從一個麵黃肌瘦的小丫頭變成了一個豐潤嬌俏的女人,但他卻沒怎麼變,除了眼中多了些滄桑,手上沾滿了血腥。他想要把翠翠從倚翠閣裏贖出來,但那窯子的老鴇卻不是什麼善茬,見有人要買手上還未開苞的姑娘,自然是獅子大開口,李戰窘迫的同她講了半天,終於定下了價錢,六十兩黃金。
    六十兩黃金是筆不大也不小的數目。對城裏的有錢人來說,那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對普通的小老百姓而言,那則是他們窮其一生也攢不出的癡心夢想。李戰一時間也拿不出那麼多錢來,就在這時,七星會裏負責給他牽線搭橋,聯絡買賣的上家卻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一筆一百兩黃金的買賣,雇主便是左清風。對李戰而言,這買賣的傭金已是他從未見過的大手筆了。然而既然雇主肯出這麼多錢,便一定不是什麼容易得手的貨。李戰算了算,即便自己這次失手喪命,按照規矩,便會由七星會賠錢給雇主,而這筆首付就不再追討,作為死者的安家費和棺材本,那麼也就足夠把翠翠救出火坑了。於是他毫不猶豫的應下了這樁買賣。反正自己隻是爛命一條,做這行的都總有橫死街頭的這麼一天,隻要眼一閉腿一蹬,過去了便過去了,還知道什麼?
    李戰又將那個裝著黃金的口袋小心翼翼的收回懷中。明天,明兒個一早他便啟程,去蘇州城把翠翠贖出來,給她些盤纏,叫她另尋門路過活。自己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吧。李戰笑嘻嘻的翻了個身。看來今夜是能睡個好覺了。放下了心事,他的眼皮很快變得格外沉重起來。
    就在李戰半夢半醒之間,似乎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幾下輕輕的叩門聲。他頓時睡意全消,一骨碌翻身而起。會是誰?沒有人知道他的住處,這一定不會是他認識的人。其實無論是誰也好,重要的是李戰居然沒聽見任何的腳步聲。他的耳力不差,且在這些年中早養成了警覺的習慣,那敲門的人既然可以在絲毫沒有驚動他的情況下來到屋前,隻有兩個可能,要麼就是他的武功極高,要麼,就是他根本就是個遊魂野鬼。李戰寧可是後者。他當然明白,有時候活人遠比鬼來的可怕,尤其是一個功夫極高的活人。
    敲門聲再度響起。李戰不能再猶豫了。他站起身來,緩緩走到門邊,一手輕輕的將門拉開,一手習慣性的摸向腰間的刀。這把刀仿佛已經與他融為一體,分離不得,就連睡覺時也不例外。刀在人在,隻有摸著它的時候,李戰才有自己其實還活著的真實感。
    門隻不過才微微閃開一個小縫,李戰便已將外麵站著的來人上下看了個仔細。那是個看起來不比他大幾歲的年輕男子,白淨卻略嫌清秀的臉上眉眼分明,雖穿著件有些紮眼的赤色長衫,卻無礙他恬然的氣質,乍一瞧去,倒像是個儒雅的書生。李戰自然不記得自己何時認識過這樣一個體麵的朋友。他根本就沒有朋友。
    門終於大開,那男子旁若無人般的越過李戰,徑自走進房中。李戰也未因他這無理的行為而說些什麼,隻是摸了摸腦袋,順手將門關起。來者是客,即便是不請自來的陌生人,也總不好就這麼把人家轟出去。李戰雖是個粗人,卻也明白這個道理。
    來人走到屋中央,漫不經心的抬眼掃視了一下房間,隨即淡淡開口道:“聽說你最近接了筆大買賣。”
    李戰心中咯噔一下,隨即赧然一笑:“也談不上什麼大不大的,人要活著總得要使錢,我也不過是混口飯吃罷了。”
    那人從懷中掏出張銀票隨手擱在桌上:“這裏是五百兩,雖然隻是傭金的一半,隻要你收了,便隻當從未接過這樁生意。”
    李戰拿起銀票來看了看,是五百兩沒錯。他歎了口氣,又把它放回了桌上。“我是很想收下,隻是,你也知道做我們這行的規矩,既然收了定金,便絕無反悔的餘地,否則以後誰還會來找我?”
    男子看了他一眼:“那你也該知道,所謂先禮後兵,如果送上門的錢財你不要,便得換我來取你的性命了。”
    李戰苦哈哈的擺了擺手:“這銀票我固然是收不得,但這顆腦袋我卻也舍不得送人。我還想再留它兩年,多吃幾兩幹飯,總不算虧本。”
    男子並未將那銀票收回,隻是用手指輕輕的在上麵點了兩下:“無妨,距離八月十五還有段日子,我並不急著等你的答複,你可以再考慮考慮。”他的口氣從始至終都清淡的很,俊秀的臉上也沒有過一絲半縷的表情,就像是畫裏走下來的人物,精致卻木訥。說完就同他來時一樣,連個招呼也沒打便轉身離去。
    李戰靜靜的站在原地,像是被人點了穴,一動不動。他知道這人並不是危言聳聽,他大概真有這個本事——自己依舊沒有聽見他的腳步聲,那男子輕捷的像是一隻貓,或者比貓還要靈巧上三分。
    李戰的手撫過桌上的銀票。他的確愛錢,這世上不愛這黃白之物的人怕是不多,尤其當這錢還是用來換自己性命的時候。原來自己的命值五百兩,這已經大大超出他的預料。
    然而他的麵色忽然微微一變,把那銀票一把抓起,定睛一看,原本平坦的桌麵居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凹進去兩個小坑。李戰記起那人方才用手指在桌子上輕輕點了兩下的動作。這就是那時的成果麼?李戰皺了皺眉,露出個苦澀的笑容。看來他不僅有取自己性命的本事,而且隻怕他的本事還遠遠不止於此。
    桌上油燈的火苗閃爍著,被從小木窗刮進的風一吹,更顯脆弱無助,像是隨時都會無聲無息的熄滅。時間已經不早。
    李戰躺回床上。明日一早他還要啟程去蘇州城,他現在應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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