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清，男……”
    “廢話！”段誌禎在案幾上重重一拍，崔庭嚇得直縮脖子，頭也不敢抬，抖著身子小聲道，“大……大人，是您說此次調查定要滴水不漏，哪怕人所皆知，也要如實記下。”
    段誌禎側目朝崔庭狠狠瞪了眼，愣是讓這位大理寺司直駭得連攥在手裏的簿子都拿不穩，“啪”地一聲落在地上，露出硬木的封皮來，上麵兩個燙金的大字：史記。
    段誌禎無意瞥見那兩字，差點噴出來，劉子清何時載入《史記》了？崔庭也真算是個活寶了！
    崔庭偷瞄了段誌禎兩眼，見他臉上的怒色已消了七八分，當即放下心來。又見段誌禎的目光時不時落在那兩個燙金大字上，忙解釋道，“大人說了，這次調查要做得密不透風，又要詳實迅速，下官平日裏明察暗訪，不敢有絲毫馬虎，隻得使這障眼法做好記錄，好早些稟報大人。”
    “罷了，罷了，繼續。”段誌禎看著崔庭一副噤若寒蟬的樣子，也不忍心再罵他，擺擺手，隆起袖子，往黃梨木藤心太師椅裏一靠，闔了眼皮。
    “是，大人。”崔庭一麵唯唯諾諾應著，一麵迅速地弓了身子，將簿子拿在手裏。
    “劉子清，男。”崔庭說著，飛快地掃了眼段誌禎，隻見段誌禎眉間一蹙，崔庭又捏了把汗。好在這回段誌禎什麼也沒說，眼都沒抬，崔庭暗中長籲了口氣，繼續念下去。
    “字君複。身世不明，生平事跡不詳，出生年月未知。有一弟，名劉景臣，字淑夏。永頤二年起任太醫院提點至今，共計三年。其間，視疾，六百四十二次，包括不請自來五百九十六次；宮直，零次；參與醫官考核，零次；采辦藥物，零次。人緣極佳，上至皇親國戚，下至獄卒死囚，無不左右逢源，八麵玲瓏。有皇帝禦賜宅子一間，侍從若幹，均為男子。備注，據目前調查情況來看，整個皇宮烏煙瘴氣均為其因劉子清一人所致，朝臣之中卻僅有兩位與其保持距離，看清其真麵目：一為大理寺卿段大人……”
    段誌禎眼睛一睜，精光四射，看得崔庭又哆嗦起來，話也說不出了。
    段誌禎見他那模樣，心知嚇著他了，收回目光，不耐煩地問了句，“還有一人呢？”
    “還有一人，便是三年前被劉大人……”
    “嗯？”段誌禎冷眼瞧著崔庭，崔庭登時生出一頭冷汗。
    “下官該死，是劉子清。還有一人是三年前被劉子清搶了提點一職的李惟嶽李大人。”
    崔庭說完，合了簿子，如珍寶般捧著，見段誌禎隻是冷冷哼了聲，沒說什麼，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好了，你下去吧。”等啊等，終於等到這如大赦般的一句話，崔庭激動地眼淚汪汪，聳聳鼻子，道了句“卑職去了”，便一溜煙逃似的跑出去。
    好在段誌禎正想著別的事，倒也沒多在意。
    出了段府，過了幾條街，便是劉府。
    劉子清剛要出門，便見了崔庭抱著本《史記》，靠在樹旁，斜眼睥著他。
    劉子清未語先笑，崔庭神色一呆，手中的簿子“啪”地一聲，又掉了。
    劉子清隨手一伸，撿了簿子，翻開一看，立時兩眼紅得跟個兔子似的，“小崔啊，沒想到，你對我……你對我……竟是如此情深意重！”說著便要擁上去。
    “劉子清——”
    “得罪了，小崔，今日救急，暫不奉陪，來日定於你花前月下……波！”
    崔庭被劉子清近乎神速的一擁一抱一吻弄得暈頭轉向，待到回過神來便隻聽得一句“《史記》我先拿走了，改天送你本新的！”
    崔庭木然的抬起手，往側臉上抹了抹，還沒品出這吻的甜蜜，便被迎麵而來的一巴掌打得暈頭轉向，身子一轉，竟一下子撞在了樹上，直挺挺地往後仰去。
    始作俑者一看，竟是打錯了人，本想道歉，卻見那人自己撞暈了，幹脆來了個一不做二不休，拍拍手，轉身走進劉府，還不忘留了句，“切！誰要你穿得跟禽獸同個顏色，活該！”
    老仆往門外探了身，見是一白衣公子倒在地上，心想怕又是大公子不知在哪勾搭上的男倌兒。
    走上前幾步，彎腰又看了幾眼地上的人，“好心”道，“不是我不救你，實在是愛莫能助！二公子對你們這些‘沒譜’的人當真是深惡痛絕，救回府中也隻能更慘！你先暈會兒，醒了便徑自離去吧。世上諸多女子，你全不理，偏要招惹我家大公子，唉，作孽啊！嘖嘖。”
    這語氣是既惋惜又嗔怨，聽得崔庭幾欲吐血。其實他早醒了，可這席話弄得他臊得麵紅耳赤，無臉見人，再不敢當著麵起了。隻能賴在地上繼續裝鱉。等著門被關上的聲音傳來，才一骨碌爬起來，指著劉府的大門，憋了半天，也沒說出半個字來。倒是圍觀人越來越多，指指點點，低聲叨咕，崔庭頭一低，掩麵匆匆離去。
    崔庭一走，人群也就散了，劉府的門卻開了條縫。
    “走了？”
    “嗯！灰溜溜地跑了。”
    “嗬嗬，大哥真是的，明明說隻對付段誌禎一個人就好，到頭來卻偏要拖個下水。不過，這巴掌下去可真痛快！”
    “二公子，你下手也忒狠了點吧！那一巴掌，嘖嘖，我躲在門後都聽得清楚。”
    “沒事沒事，大不了讓大哥給他診診，包他從上到下無一寸不是舒舒服服的！”
    “二公子，瞧瞧，你這說得都是些什麼話？真是給大公子帶壞了！”
    “德叔，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胡說！”德叔老臉一沉，低聲斥道，“大公子文質彬彬，謙恭有禮……”
    “還好男風！”劉景臣笑著插嘴道，德叔頓感顏麵有些掛不住，劉景臣也不糾纏，擺擺手，一副瘦削骨架便從門縫裏鑽了出去。
    德叔慢了一步，竟連衣角也沒抓住，劉景臣卻已跑遠了。德叔無法，隻得在後麵喚道，“臭小子，你又要去哪瞎折騰？”
    劉景臣回眸一笑，對著德叔作了個口型，德叔年紀雖大，眼睛倒還不壞，看得分明，急得直跺腳，待到破口要罵時，早已不見了劉景臣的影子。
    德叔氣得吹胡子瞪眼，卻找不到發作的對象，隻能長歎了一聲，準備關門，卻不妨一把折扇卡在門縫裏。
    德叔並沒有開門的意思，透著門縫，冷冷問了句，“請問找誰？”
    門外是個穿青衫的公子，長得也算俊秀。
    見德叔年紀較大，便先尊敬地道了聲，“大伯。”
    德叔本是在起頭上，可這聲大伯倒是讓他聽得心頭一陣舒坦。
    這年頭，如此知書懂禮的年輕人可不多！如此，臉上神色便緩和了些，隻是依舊沒有開門的意思。
    “說吧，有什麼事？”
    青衫公子莞爾一笑，更顯地溫和文雅，“大伯，請問這裏是劉子清劉公子的府宅嗎？”
    德叔本對這青衫公子印象極好，可等他把話問出來，那張老臉頓時變得如朽了的樹皮般難看。抓著紙扇端兒往前一送，“哐當哐當”把門一插，狠狠地吐了句“你找錯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