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卷  第一五五章 離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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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五五章離歌
    既然事情已辦妥,那就沒有必要再做停留了。而且橋尉的腿傷我一直放心不下。
    向穆衍儀提出離開,他沒有多做挽留,他也要回靖都去和大臣們商議,於是第二天一早,我便辭行向淩穀出發。
    這個時候才知道為什麼衛於鞍沒有和我們走一條路卻和我們差不多時候到了。原來在那條近道旁還有一條路,那條路沒什麼危險,但日程卻是五天。衛於鞍輕功很好,所以幾乎和我們同時到達。
    這次雖然心急,但卻沒有冒險的必要了,於是決定走那條路。
    還是董翰安過來送,阿遠和衛於鞍也跟著。
    到淩穀入口,董翰安停了下來:“齊王好走。”
    “多謝。”
    直到這時,一直低著頭的阿遠終於抬起頭來。我看著他的臉,沒有說話。
    昨晚我和穆衍儀提了他的事,穆衍儀雖還是不是很讚成他學醫,但卻也沒多說什麼。對於這個兒子,他覺得還是很愧疚的。
    “齊王不要掛心,”那時穆衍儀說,“蘄明終究是祈兒的故國,他為蘄明苦了這麼些年,我們不會虧待他。”
    既然他已開口承諾,我當然再無話可說。
    我看著阿遠,他神色平靜,眼中卻有惶色。暗歎一口氣,我那時說帶著他的話,看來是要毀了。
    他嘴動了一下,話卻沒有說出來。我的心微微一疼,卻也隻得開口道:“阿遠,你父皇說需要你,留下來幫他吧。”
    他一聽此話身子頓時一晃,竟開始像昨日在大殿見穆衍儀一樣,臉色慘白,身子微抖。
    我心疼的更甚,甚至想就此不管不顧將他帶回大胤。可我怎能真的將他帶走?且不說他是蘄明皇子,就是我真把他帶走了他又以什麼身份留在大胤?到時大胤會怎麼看他?蘄明又會怎麼看他?
    這時衛於鞍,或許應該是封昭了,他忽然一把扯過阿遠將他護在身旁。
    “天色不早了,齊王昨日就要急歸,怎麼?現在不急了麼?”
    我轉眼看他,道:“還是很急的。”說著輕歎一聲,“我和橋尉在一起那麼長時間卻沒有學會他的淡定,像無痕令那種不死不休的命令他居然輕飄飄一句話就下了。”
    此話一出衛於鞍臉色驟變,眼內寒光厲厲。他以為回到蘄明事情就過去了嗎?橋尉早已下了最高追殺令無痕令,現在怕是驚蟄和清明都在找他吧?
    “董大人回吧,本王就此告辭。”說著向董翰安示意,然後又看向阿遠,頓了頓才道,“阿遠……保重!”
    說著就要轉身,卻被他忽然叫住。
    “等等,我,我送你。”
    我倏地轉回,見阿遠想掙脫衛於鞍過來,卻被衛於鞍死死拉住。阿遠抬頭看著衛於鞍,臉上竟是乞求:“昭,昭哥哥,我就送送他。”
    “不行!”衛於鞍厲聲道,然後轉頭向我,“齊王好走,我們就不送了。”
    我看著阿遠煞白的臉一股無名火在心頭升起,臉上卻笑了,轉頭對董翰安道:“董大人,阿遠與本王一向交好,且如今蘄明與大胤合作在即,本王便也想與貴國皇子殿下再做深談,不知董大人可否讓阿遠再送我一程呢?”
    董翰安為官數載,自是明白輕重,於是忙道:“我皇子殿下曾多蒙齊王關照,且送一程本是應該。”說著轉頭向衛於鞍沉聲道,“封公子,讓殿下再送送齊王。”
    “我也去。”衛於鞍看著我道。
    “哈哈。”我笑道,“你去?本王可曾邀了你?再說,你是以什麼身份來送本王?曾經鞍前馬後的手下?嗯?衛於鞍?”說著一把將阿遠從他身邊帶開,轉頭向董翰安道,“董大人可是訓下不嚴啊,本王現在開始擔心我能否平安到達大胤了。”說著笑了一下,“也是本王疏忽,昨天與陛下詳談時居然忘了回來的事宜,我以為蘄明做事一向是穩妥的。”
    董翰安忙躬身:“齊王殿下放心,我保證您一路平安。”
    “好,我信蘄明。告辭了”說著拉過阿遠轉身進穀,當沒看到董翰安看著衛於鞍沉寒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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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條路果然好走,沒有沼澤泥潭,沒有猛獸毒花,就連荒生的藜棘都少見。前麵半路是荒草,慢慢的樹木開始多了起來,按光照逐層生長著。
    我拉著阿遠,像去時走澤潭一樣緊緊握住他的手。而他的手,更緊的握住我的。
    走了好遠,兩人都沒有說話,就那麼一直靜靜走著。
    似乎不說話,就可以這麼一直走下去,到地老天荒。
    我不知自己怎麼會想起地老天荒這個詞,但一旦想起了,便似瘋魔了一樣一直在心裏盤桓不去。我想就這麼牽著他的手,不讓他再受任何委屈,也不讓任何人能欺負他,讓他永遠都能露出那種開朗迷人的笑。我帶他,我來保護他,我來寵他,我來愛他。
    我來愛他……
    我愛他……
    心猛的一震,隨即閉了閉眼。卻不想就這麼閉眼的一瞬,那些曾經與他在一起的影像一幀一幀像流水一樣滑過眼前。
    初見時他從皇宮的巨柱後閃出半個身來,露出的怯怯神色。接著是冬日的風亭,他長身而立為別人辯護著。然後便是那一夜一夜窗下的聆聽,我看不清屋裏的人,他的樣貌卻總是在腦海裏一遍遍浮出,然後期待白天他可以來府上玩。還有那三天的九死一生,他的憂傷,他的淒惶,他的希望與絕望。
    原來,自己一直逃著迦耶曾暗示過的命定,卻還是沒有逃脫掉。自己以為瀟灑,卻不知時間早已將那人的一舉一動定格在了你眼裏,你心中。
    再睜眼時,我鬆開了他的手。
    “阿遠,回吧,已經很遠了。”
    他沒動,半晌,輕搖了下頭,伸手又把我手拉上,兀自拉著我往前走。
    我眼睛猛然一酸,沒有再說,任他拉著朝前走去。
    太陽滑過正中,又慢慢向西滑去。夕陽在他身上映出淡黃的光。
    又走了一段,我終於沒辦法再沉默了。我也不想放手,可是再走天就黑了,他怎麼回去?
    “阿遠……”
    “天快黑了。”他忽然接口,“我不想趕夜路回去,明天一早我再走吧。”
    我本來就擔心這個,見他這樣說也隻得作罷。隱下心中絲絲的歡喜,我上前兩步領路。
    晚上我們依舊像前幾天一樣睡。我摟著他,他伏在我懷裏。
    看著他靜靜的睡顏,我猶豫著抬起手,輕輕撫過他的額頭,他的眉眼,他的臉頰,他的唇。
    心中一陣歡喜一陣淒哀,隻有將摟住他的手收緊再收緊。
    就讓我再摟他一晚吧。
    第二天還是我拉住他走,不想停,卻也不得不停下。
    太陽再次滑過中天,我知道,時候終於到了。腳下停住,我試了試,卻還是沒能將頭轉過來看他。
    “阿遠,回吧。”話一出口,手卻握的更緊。再緊一下,便決然的放開了。一失了那溫度,心裏驀然變得空蕩蕩。
    不能再留。我抬腳慢慢往前走。
    阿遠,原諒我看不見你的心,原諒我毀了自己的諾,原諒我不能帶你離開。
    頭上是密集的葉,將灑下來的陽光割裂成碎片。腳下是膝高的草,隨著每一步的踏出分開,又合上。
    似乎前路漫漫,就要這樣一點一點的生長,然後荒蕪。
    好像已經走了很久,走過了日升月沉四季春秋,但卻還要繼續走下去,不能停。因為一停,就會忍不住回頭。
    那人,可還在原處?
    又走了兩步,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琴音。零零落落,盤桓而來,然後卻在瞬間兜頭將你淹沒。
    一個低沉的聲音和著琴音緩緩唱起:
    “轔轔炊煙遠,蕭蕭撫柳枝。
    一夜聽驚鳥,岫重千萬裏。
    桂殿蘭宮非遙,
    四方天地。
    雲水鹮鶴即見,
    異言殊禮。
    撫瑤琴以慰明月,
    嚐蕁艾而安白駒。
    天地歲月遠,
    星辰做棋局。”
    我立住再也動不了。六年前,那時你才十四歲,從千裏外的家鄉來到陌生的國度,就是這麼一日一日的過著,數著時間的紋路麼?慢慢的琴音又舒緩起來:
    “夜添燭火曉,臨窗弄伏羲。
    心事付瑤琴,弦斷有誰知?
    泠泠兮流水,
    高山巍嶷。
    鐵馬兮冰河,
    殘陽落日。
    哪知玉笛輕敲案,
    東風起,
    錦花殘花開滿地。”
    琴音時而平緩,時而又湍急,時而透著憂傷,時而卻又添歡喜。那個吟唱的聲音,也除卻的先時的低沉,變得舒緩起來。陽光開始透進來,照出一片青色。我手扶著一旁的樹,想著他那錦花殘花,慢慢溢出微笑。突然,琴聲開始急厲,似平空下的驟雨,瞬間淹沒了晴陽。
    “天下夢,一夜烽煙起。
    戰非罪,烽火燒幾季。
    塞北秋草掩枯骨,
    江南春柳猶獨倚。
    若身止戰殤,殘命何可惜?
    可憐炊煙薄,天涯隨風起。
    且住山水永遠間,
    再不妄飄離。
    君何惜?君何惜?
    東風已吹罷,
    又何再吹起?
    葉離殘月光,
    幻音鈴不息。
    君行天地縹緲間,
    躬身再撫離別曲。
    人間無永夜,
    流水恣花溪。
    君從此一別,
    相見永無期。
    永無期……”
    淒哀的琴音,和著那哽咽,將我淚瞬間擊下。
    君從此一別,相見永無期,永無期……
    阿遠阿遠,還能讓我再回頭,再回頭看你一眼嗎?相見永無期,永無期啊……
    注:心事付瑤琴一句,出自嶽飛《小重山》。嶽飛為宋人,明河設定隻到唐,按理說此句不該由阿遠唱出,但這句用在那裏很合適,所以……咳咳。下一個,“戰非罪,烽火燒幾季。”出自小樓的歌《寒衣調》。其他借代的沒什麼了。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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