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四章模式
    挽夜城位於東蒼山下淩穀稍東，氣溫冬暖夏涼，原小蘄明的皇帝便在此蓋了座行宮以供娛玩。這次蘄明與大胤開戰，穆衍儀便一直在此處遙控。
    董翰安領著我們一直到了正殿，穆衍儀正坐在那裏。
    他比我想象的要年輕，身材精瘦樣貌俊偉，雙眉斜飛眼瞳黑亮，看上去隻有三十多歲的樣子。
    他一見穆青遠也是一愣，微蹙了下眉，道：“祈兒？”
    我看著他的表情不由疑惑，董翰安如此，穆衍儀也是如此，難道我們離開時阿鬼兒沒有說阿遠是跟我一起的嗎？
    穆青遠自進殿便一直盯著穆衍儀看，聽他喚自己身體不由一怔，然後才慢慢伏倒在地：“兒臣拜見父皇。”
    穆衍儀看地上伏著的人半晌，道：“已經長這麼大了。”頓了頓才又說，“起來吧。”
    穆青遠身子不易察覺的晃了一下，然後慢慢站起來，深深看了穆衍儀一眼，便輕輕垂下了眼眸，再沒抬起。
    我看著他站在那裏，卻總覺得有一種搖搖欲倒的感覺。仔細看去，發現他竟一直在顫抖。
    我心不由疼了一下。怪不得他總是眉宇憂傷，怪不得他心懷絕望，六年質子生涯，九死一生回到故國，卻沒有得到家人哪怕一句關懷。不由再抬頭去看穆衍儀，卻正對上他打量的目光。
    “齊王蕭葉秋殿下？”他聲音裏有些戲謔。
    “陛下錯了，本王蘇征。”我向他微笑。
    “哦？”他挑了挑眉，“那王爺的樣貌怎與寡人認識的蕭葉秋殿下如此相似？”
    “這件事，”我看著他，“在我們商議過正事之後，如果陛下還想知道，我可以告訴你。”
    他又挑了下眉，然後自高椅上緩緩起身踱到我麵前。他比我高一點，於是愈加低下眼看我。
    “正事？與寡人來說，趁大胤勢弱直攻進去才是正事。”
    “哦？”我撩起眼皮看他，“那陛下怎不去辦你的‘正事’，而在這裏與本王閑談呢？”
    他眼驟然一眯，正欲開口，我截住了他。
    “陛下之所以站在這裏，是發現有些事比‘正事’更要緊吧？既然如此，那何不坐下來仔細詳談呢？”
    他眼又眯了一下：“你怎確定寡人會與你詳談？”
    “憑我可以站在這裏，憑你正在與我說話。”
    他眉峰忽然一挑，竟哈哈大笑起來。
    “不錯不錯，小鬼，有膽識。”
    我微笑：“過獎。”
    過了最初這一關，往後的就好多了。穆衍儀沒有繼續和我在大殿說話，而是將我領到了他的書房。
    他的書房居然和蕭硯的有些相似，都是設置整齊簡單大氣。他見我一直在看便問道：“怎樣？”
    我據實回答：“和我大胤國主的書房很像。”
    “是麼？”他輕笑一聲，“但它們的主人卻大不相同。”
    “或許吧。”我想起蕭硯清俊的麵容不由微笑，“不過主人性格雖不同，但自身所處的位置一樣，那為國為民的心也應該一樣吧。”說著看向穆衍儀，“在下能知道陛下為何起戰麼？”
    “為了明河統一。”他直言不諱，“隻有明河統一，天下才再無戰事，百姓才安居樂業。”
    “迦耶說的嗎？”我道，“以戰止戰，這或許是個辦法。但若明河統一，那帶來的或許不一定是和平。”
    “哦？”穆衍儀將目光看向我，“怎麼說？”
    “天下一主，或許可以保一時安寧，但陛下可有想過，一國之大尚且繁事不斷，何況整個明河大陸？且一主開明，怎保證以後世世代代皆明君？若到那時禍亂的就會是整個天下！”
    “照你這麼說，”他挑眉看我，“是明河不能統一？”
    “不是不能。”我看著他，“陛下想統一的目的，不過也是百姓安居樂業，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用比戰爭更好的方式來達到？”
    “更好的方式？”
    “是的。若想明河安定，不是要靠戰爭，而是競爭！”
    “競爭？”
    “對。”我看著他微皺的眉，“靠競爭與合作。競爭的不僅有政治軍事，更是被忽視的商業文化和科技。合作也不僅隻是簡單的來往，而是一種交流、溶入與融合。比如這次，若你執意攻打大胤，我隻要控製蘄明的部分商業即可……”
    我給他說著我原先生活的那個現代世界的運行模式。不錯，現代的世界是有紛亂有戰爭，但那隻是局部，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敢發動世界大戰，為什麼？因為與其他國家聯係太緊密。現代世界的國家，幾乎可以說誰離開誰都不能活，沒有與世界接軌的，皆被曆史遺忘。
    當時和迦耶在百夫城說時我就在考慮這個問題，為什麼以前曆史上總是戰亂，而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卻隻限於區域性？然後想到我曾生活的那個世界的運行模式答案便不言而喻。經濟全球化世界一體化，整個社會發展都在一個巨大的關係網內，沒有誰可以獨立。因得這樣，人類社會才朝著和平的趨勢前進，使和平與發展成為當今時代的主題。
    明河大陸現在雖然還處於封建社會，製度也是君主專製，但我們因地而異，雖不能搬那個世界的製度，但經濟文化等發展模式可以拿來用吧？
    “……整個明河大陸，不管是最強的三國還是西域與南疆，甚至是周邊的小國，若用這些來連接，牽一發而動全身，無人再敢妄動。到那時，才是明河真正的安定！”
    穆衍儀不愧被人稱蘄明最明智的君主，當時文洛天曾說他是一代梟雄，不過亂世為梟雄，治世便能臣。隨著我的話，他的眼睛越來越亮，到最後直接坐我對麵拿出紙筆討論起來。
    我們整整說了一下午，連午飯都忘了吃。不過幸好，結果還不錯。最後穆衍儀答應暫時不會對大胤開戰，並提出要和蕭硯還有陳琅鬱北辰揚進行一次談話。
    其實我後來才知道，穆衍儀之所以被我這麼快說動，除了這個建議本身的建設性，還因為以前迦耶曾對他暗示過這方麵，讓他有機會與我談一次話。
    直到傍晚的洗塵宴我才又見到穆青遠，他坐在穆衍儀的右下首，臉色很白。但意外的是，他身邊居然坐著衛於鞍。
    看著對麵的衛於鞍我不禁皺眉，我和阿遠走的是最近的路，那他怎麼能這麼快就也到了？難道……他一直跟在我們後麵？可若是如此，那時阿遠深陷沼澤險些喪命，他為什麼不出來？
    就在我打量他時，他一抬頭，正對上我的目光。這時穆衍儀正好也看過來，我立刻舉杯對側對麵的衛於鞍示意，他眼內寒光閃了一下，卻也隻得向我回禮。
    “齊王認識封昭？”
    “來時見過。”我衝穆衍儀笑笑。
    封昭麼？原來連“衛於鞍”這個名字都是假的。
    我看著他，拿杯又衝他舉了舉，抬頭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