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下意識地遙遙朝窗外虛空中望了一眼。
    那是皇宮的方向。
    聖靈教的教主，難道就在那深不可測的皇宮之中？
    山雨欲來風滿樓。
    銀杏躺在床上，裹緊了被子，心思卻跑到了別的事情上麵：唐憶柳的出閣之日，怕是不能等到兩年之後了。
    這一日，唐征收到了一封書信，是新都江家寄來的。
    信中說，江家找高僧精心算過了，今年九月初八，是這兩年裏最好的一個黃道吉日。江家來信是要和唐家商議，是否可以把親事提前，就定在九月初八。
    唐征略覺詫異，把信拿給林默娘看過，林默娘也有些意外。
    “說好過兩年再議親，怎地江家如此著急？”林默娘思忖著，“現下已是六月份，離九月不過才有三個月，是不是，太倉促了些？”
    唐征捋了捋胡子，想了想說：“不如咱們去問問柳兒的意見吧？”
    林默娘點點頭：“老爺，我去問吧。”
    林默娘攥著書信，來到柳園。
    唐憶柳正在院子裏樹蔭下的桌子上，指導唐澤寫大字。
    這些年來，唐憶柳也寫慣了毛筆字。不過她不耐煩寫那閨閣女子慣用的簪花小楷一類，卻是喜歡行書。且她也不喜歡臨摹名家字帖，不過自己隨心所欲地寫罷了。耐心下來便寫兩筆行楷，不耐煩了，寫的倒像是自成一派的草書。
    唐征每每看到自家這個二女兒的書法，便大搖其頭。他說：“柳兒，你悟性本上佳，怎得在書畫上如此遲鈍？你這一筆字寫的著實有些難以形容，在畫上更是一言難盡……”
    唐憶柳渾不在意。
    前世做老師時，她慣用的字體就是行楷。如今拿到古代來，隻能使用毛筆寫字了，唐憶柳便隻好在前世的基礎上多加練習毛筆字的行楷。可她並沒有把心思和時間用在這上麵，隻夠用便罷了。毛筆比碳素筆難拿多了，唐憶柳練了好幾年，才勉強算是能駕馭了，可總達不到碳素筆那種得心應手的程度。因此，她寫的行楷，常常會變成變異了的“行草”。到了後來，幹脆她就隨意寫些草書，自己和別人能看懂也就算了。
    雖然她字寫的不好，可並不耽誤她會鑒賞和指導別人。在教書育人上麵，她自認自己還是頗有些門道的。
    唐澤就是在她的一手指導下，如今寫的正楷也是有模有樣了。
    看到林默娘走過來，手上還拿著一封信，唐憶柳便猜到了幾分。不是她聰明，而是前些天銀杏早已經悄悄跟她通過氣了。
    “好了，澤兒，今天就練到這吧。”唐憶柳好心地給唐澤放了假，滿頭大汗的唐澤如蒙大赦，把筆一放，跟林默娘和唐憶柳道了個別，就跟兔子一樣躥出了柳園。
    唐憶柳笑著搖了搖頭，跟林默娘說：“娘，您怎麼過來了？”
    林默娘嗔怪道：“瞧你這話說的，娘就不能過來嗎？”
    唐憶柳忙虛扶著林默娘坐在樹下陰涼裏，為她倒了一杯梅子汁：“娘，女兒不是這個意思。女兒是說，天氣這麼熱，您若有什麼要緊事，就讓人來通傳一聲，女兒自去見您也就是了，不必勞煩您親自跑一趟，仔細中了暑。”
    林默娘就看著唐憶柳，有些感慨：“柳兒，自你定下了親事，倒是比之前乖巧了不少。”
    唐憶柳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
    乖巧麼？
    離十月份，就隻剩下四個月了。
    好歹唐家也是自己今生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等到出嫁後，若一切順利，怕是此生也再見不到今世的爹娘幾麵了……
    林默娘把信遞給唐憶柳：“這是新都江家的來信，爹娘想著，你自己的事情，還是要你自己拿主意才好。”
    唐憶柳打開信件，果不其然，是江家要求要把婚期提前。
    林默娘的眼圈有些紅了：“柳兒，本來爹娘想要再留你兩年，畢竟嫁人之後，便再也不如在娘家這樣自由快活了。不過，這事還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你若不願意，娘和你爹爹便給江家去信拒絕。若你願意……”
    林默娘有些說不下去了。
    她知道以自家二女兒的性子，怕是並不那麼在意出嫁的早晚。
    唐憶柳咬了咬嘴唇，頓覺也有些難以啟齒了。
    平心而論，唐征和林默娘，包括唐憶錦，也包括現在的唐澤，對她完全不像前世的家人那樣。許是，根本不用這樣費盡心機籌劃，也不會走上前世的老路？
    她知道，許多問題，其實都來源於自己的心魔。
    可她依舊不敢賭，不想賭。
    她已經籌謀了這麼多年，不想在這關鍵時刻功虧一簣。無論這樣做是對還是錯，如今都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於是唐憶柳隻好低垂下脖頸，不太敢看林默娘的眼睛：“娘，其實新都離鳴鳳鎮也不過一日車程。若是想娘了，柳兒就回來看娘……”
    林默娘半晌無言，心下有些涼。
    過了一會兒，她才站起來，握了握唐憶柳的小手：“好吧，柳兒，一切都依你。”
    林默娘慢慢的走了，唐憶柳才抬起頭來，望著手上的信件出神。
    還有四個月。
    四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唐憶錦和唐澤聽到唐憶柳要提前出嫁的消息，都很震驚。
    無論如何，事情就算是定下了。唐家緊鑼密鼓的準備唐憶柳的婚事，唐憶柳自己倒萬事不操心，隻在臨出嫁前一個月，拿到基本做好了的嫁衣，象征性的在唐憶錦的指導下縫了幾針。這幾針，大約是唐憶柳為自己的婚事做的最大的貢獻了。
    很快，九月初八就到了。
    這一日，唐憶柳早早就被叫起來梳妝打扮。
    對於出嫁這一套，唐憶柳倒也不算陌生。畢竟唐憶錦出嫁的時候，唐憶柳也是全程都看到了的。
    她也不需要做什麼，隻坐在那裏，任人給她梳頭，上妝，穿上繁複的嫁衣，等待江家人來接新娘子。
    最讓她感到尷尬的，是臨出門前，林默娘和唐憶錦哭得稀裏嘩啦，就連唐征和唐澤眼圈都紅了，她卻擠不出來什麼眼淚。於是林默娘哭得就更加傷心了，覺得自家這個二女兒，真的是白養了罷！
    好不容易辭別了唐家人，坐著大紅花轎顛簸了一路，趕在日落之前，進了新都。
    唐憶錦覺得又累又餓，腰上的骨頭都要斷了。
    自銀杏走後，林默娘本打算給她再安排一個家生子做丫鬟，被她拒絕了。王媽媽本想跟來，也被唐憶柳拒絕了。此時此刻，唐憶柳真正成了孤家寡人。
    新都的風俗，拜堂的時辰都安排在黃昏時分。
    到了江家，下了轎子，唐憶柳強打精神，被江易川牽著進了正堂。
    好不容易拜完了堂，進了新房，江易川又出去敬酒了。
    等到酒過三巡，又有一群人過來鬧洞房。
    好不容易鬧哄哄的一切都結束了，再不會有人來了，唐憶柳這才把得已清淨了下來。
    她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徑直走到梳妝台前，自己把頭上沉重的鳳冠摘了下來。也並不待江易川回來，她就自己換下了嫁衣，穿上了一身常服。一旁一個婆子帶著兩個小丫鬟，還試圖阻攔：“少夫人，這可不合規矩。您得等到少爺回來，喝了合巹酒，再梳洗更衣。”
    唐憶柳哪裏會聽，揮手讓她們退下，不用再進來了。
    肚子早已餓的咕咕叫，唐憶柳坐在桌旁，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拿起桌上的糕點就吃。
    正吃喝間，床邊暗影裏突然傳出來一聲嬉笑：“就沒見過這樣的新娘子，洞房花燭夜，新郎還沒回來，就開始自己一個人吃吃喝喝的。”
    唐憶柳一邊吃一邊說道：“出來吧，別裝神弄鬼的了。”
    暗影裏就走出來一個人，竟是銀杏。
    她笑嘻嘻地坐在了銀杏對麵：“怎麼樣，新娘子，今日可是你的大喜之日，你有何感想？”
    唐憶柳咽下一塊糕點，看也不看銀杏一眼，便疲乏地說：“又累又餓，隻想吃飽了好睡覺。”
    銀杏拿食指點了點唐憶柳的額頭：“你呀，還真是一如既往地無趣。”
    說話間，門外腳步聲傳來了。
    銀杏也不躲，竟也施施然吃喝起來。
    果然，是江易川回來了。
    今日江易川一身緋色喜服，襯得整個人英姿颯爽的。
    他踏進房門，看見銀杏，先是一愣。再看唐憶柳，見她早已脫掉了嫁衣，摘掉了鳳冠釵環，正麵無表情的吃糕點。
    江易川回身就關緊了房門，上來衝著倆人行禮：“屬下江易川，見過兩位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