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說道：“鬥室裏這些人，大多數都是流浪兒，或者簽了賣身契的奴隸，誰會在乎他們的性命呢。像你這樣好人家的孩子，是極少會被送進鬥室的。我想，當初閣主答應放你我離開，留你一條活命，也許也是有這一層顧慮。如若當初你真的死了，唐家必然不會善罷甘休。雖然月冥閣根本不會把區區一個唐家放在眼裏，可保不住就會有人利用此事大作文章，勾結官府對月銘山莊不利。江湖恩怨錯綜複雜，每一個江湖門派，都有想要把它除之而後快的仇敵，月冥閣也不例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般我們是不會輕易給官府或者敵人留下把柄的。”
    唐憶柳又問道：“那，那些被你們殺掉的朝廷命官或者平民百姓一類的人呢？”
    銀杏笑了：“那些人，其實更容易處理。能夠找到月冥閣，買通殺手去殺他們的人，自會去料理後事。要麼就找個替罪羊，要麼就以自殺結案了事。官府也不願輕易招惹江湖門派，查這些案件一般是點到為止。不過其他殺手就不一定了，他們所在的組織沒有月冥閣這麼強大，很有可能被查到行跡，然後被緝捕歸案，落個秋後問斬。月冥閣接的單子，暗殺目標多數還是江湖人士。而江湖中各門派的打打殺殺，自會遵從江湖上的一套規矩和道義。隻要不牽扯無辜老百姓，幫派之間自會自己解決，不會鬧到官府去。那些無門無派，遊走在世間隨意殺人放火，采花劫財的江洋大盜，和一些小偷小摸之流，倒是的確會被官府正式懸賞通緝。當然也會有一些幫派成員犯了江湖禁忌，惹上了不該惹的事，也會被官府緝拿，並按律判罪。”
    唐憶柳算是大致明白了，說到底還是要看背後的靠山是不是夠強大罷了。普通的殺手，和月冥閣的殺手，底氣是不同的。獨行作案和背後有主子撐腰的，底氣也是不同的。
    看來從古至今都是一樣，沒有雄厚的實力和強有力的靠山，做什麼都難上加難。
    銀杏其實也看不明白唐憶柳：“柳兒，我一直也沒問過你，你為什麼非要從唐家出來自立門戶呢？像你姐姐一樣，嫁個好人家，生兒育女相夫教子，不好嗎？就算你不喜歡後宅那些爭鬥，可女子最終不還是要嫁人的？也有很多人家後宅沒有那麼汙糟，比如你父親，你姐姐，不也都過得很好？”
    唐憶柳低低地說：“可我父親我姐姐這樣的，還是少數啊！何況等哪一天我父親或者王珍真的要納妾，也沒人能攔得住，律法都是允許的。許是我比較離經叛道吧，我隻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我想要我的夫婿永不許納妾，也不許有通房，曾經有過也不可以。我也不會允許他養外室，不許有紅顏知己，更不能去煙花柳巷，成親之前去過得我都不能容忍。我也不可能唯夫君之命是從，我需要的能和他並肩而立，一切麵對所有事情。如果他經商，我就陪他經商。如果他從政，我就幫他從政。我絕不想做被囿於後宅，每日無所事事隻能相夫教子的黃臉婆！”
    銀杏越聽眼睛瞪得越大：“你這些想法，確實驚世駭俗。”
    唐憶柳歎了一口氣：“所以說，其實不是我不願嫁，實在是根本找不到我想要嫁的那個人罷了。我隻說了這麼一點，你就已經覺得無法接受了。其實我還有更多的想法，隻不過，更不可能實現。與其如此，不如自己一個人過吧。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幾十年的生命，彈指一揮間，就讓自己過得快活一些，任性點又有何不可。”
    唐憶柳偏頭看著銀杏：“你如今也有十九歲了，想過要嫁人嗎？”
    說到嫁人，銀杏情緒立刻低落了下來：“我倒沒有你那麼離奇的要求，我隻要能嫁給一個差不多的人，過上普普通通的生活，就知足了。可我是個殺手，有今天沒明天，怎麼嫁人？我們月冥閣的人，也有成雙成對的，可那跟尋常人家的夫妻不一樣。我們沒有戶籍，也沒有固定的居所，沒有一日三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敢生孩子，也不會有別的家人，更不存在什麼天倫之樂。殺手就像黑夜裏的野獸，有的永遠都是打打殺殺，刀頭舔血。殺手更不可能跟普通人成親，那隻能害了人家。一旦身份被識破，或者被仇家尋仇，又或者被組織找到，那就會連家人們一起遭殃。我們，不配有家。要是能有一個家，什麼紅顏通房小妾的，對我來說，其實都無所謂。你所看不上的躲在男人身後相夫教子的生活，是我們夢寐以求的人生……”
    唐憶柳不禁握住了銀杏的手：“那，咱就是說，有沒有那麼一種可能，就是你可以光明正大的脫離月冥閣，重新做回一個普通人？”
    銀杏搖搖頭：“不可能的。一日入了組織，就算做鬼都是組織的鬼。曾經的確有人想要這樣做，他找到一個人稱鬼刀王的鬼醫，從頭到腳都動了刀子，把自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模樣。之後，他隱姓埋名去了大漠，娶妻生子，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他自己以為自己這一招瞞天過海極其高明，誰想到十年之後，月冥閣還是找上了他。那時他已有一雙兒女，一個六歲，一個三歲，連同他的妻子，嶽父嶽母乃至小舅子小姨子等家人，全部被滅了門……”
    唐憶柳驚恐之餘，很是不解：“為什麼？既然他都隱姓埋名遠走大漠了，為什麼月冥閣還不放過他？”
    銀杏苦笑道：“我們每一個殺手，都掌握了月冥閣和江湖上太多的秘密。不光組織會找他，各路仇家，甚至官府也會找他。無論是誰找到他，他都難逃一死。更何況，閣主也不可能容忍背叛。他是出走之後，隱藏的最成功的。其餘還有兩三個，叛逃之後，不過幾個月就被找到，然後被滅口了。所以，很少有人再動這樣的心思。”
    唐憶柳周身發冷：“依你此言，我也不一定就安全無虞了？”
    銀杏點點頭：“雖然這些年我並未看到有組織裏其他人注意到咱們，但閣主對我大不如前，有重要的任務也不再交給我。有幾次閣主和竹破議事，還特意瞞著我。我自小是從繈褓裏就被閣主撿到的，總以為閣主對我和對別的殺手略有不同。但自那之後，似乎閣主有意向我隱瞞了組織裏的許多秘密。依照閣主的脾性，恐怕日後你我都未必能完全脫身……”
    唐憶柳越聽越絕望，感覺這日子過得越來越沒有盼頭了。
    要錢沒有，要命也懸。那個可怕的閣主，搞不好什麼時候想起來，就會來收割她這不值錢的小命。
    兩個姑娘哀歎了一會兒，也隻能互相安慰，說眼下反正腦袋還好好的長在自個兒的頸子上，就先，苟且偷生，得過且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