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能不怕呢？唐憶柳怕得要死。這幾年遇到的這些事情，隻不過仗著自己有著前世和今生加起來三十多年的心態，能夠用理智戰勝情緒而已。可要麵對月冥閣這樣一個強大的殺手組織，那可是前所未有的境遇。
    可再怕也是無用的，左不過又是一死罷了。反正唐憶柳自前世死後，就已經對人世沒有什麼留戀了。能好好活著固然好，要是真的不得不死，那也是命數吧。老天已經讓自己又多活了七年，也算是不虧了。
    所以今生已經盡力減少了在人世間的牽絆，當死亡再一次來臨的時候，許是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唐憶柳躺在床上又想了一會兒，就沉沉睡去了。
    接下來，就是該怎麼從唐家脫身。這一去，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唐憶柳把自己的銀票拿出來一萬兩，分成了三份。一份六千兩給父母，一份兩千兩給唐憶錦，另一份兩千兩，留給了唐澤。她給父母和唐憶錦各自簡短寫了幾句話，隻說是此生親緣已盡，這些銀兩就是她最後對父母和家人的心意，旁的一概沒提。數了數，自己手裏還有大約四千五百兩銀子，以及鋪子和住宅的房契，留著以備不時之需。待銀杏把公主贈予的玉鐲子出手之後，還會有個兩千多兩。
    本還想著，等到大一些，自己就想個完美的辦法脫身，既不傷害父母家人，又能一個人過著躺平的日子。如今看來，計劃趕不上變化。離家的日子提早了好幾年，並且連命可能都要保不住了。
    嗬嗬，這日子過得，跟開玩笑似的。
    銀杏心裏也很不舒服。
    這個從繈褓裏就被做殺手培養的小姑娘，其實今年也不過十五歲。殺手也是人，也有人的感情。雖然成長的過程充滿了殘酷的曆練和殺戮，可一個陰暗的滿目瘡痍的內心，更渴望光明處的美好。
    更何況，之前殺的都是江湖中人或者朝廷官員，個個都不算很無辜。至少，暗殺目標也都是成年人，多少也享受了幾十年的人生了。可如今自己卻要把一個本來無憂無慮的小姑娘親手扼殺，扼殺她的人生或者性命，對銀杏來說，不可能無動於衷。
    她曾一度動了讓唐憶柳逃跑的念頭，可是，一個七歲多點的小姑娘，能逃到哪裏去？月冥閣的勢力極其龐大，甚至滲透到了鄰近的邦國。無論逃到哪裏，都會很快被找到，然後死的更慘。
    到最後，反倒是唐憶柳回過頭來安慰她：“或許我福大命大，能平安無事呢。”
    無論如何，三日之後的清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銀杏已經帶著唐憶柳，坐上馬車出了城門，直奔新都而去。
    一路上，唐憶柳本想打聽一些關於月冥閣的內部情況，可銀杏並不敢多說。沒有主子的允許，銀杏不能透露什麼，隻告訴了唐憶柳一些目前江湖上眾所周知的信息。比如月冥閣現任閣主，已是月冥閣的第三代閣主了。第一代閣主，七十多年前創立了月冥閣，如今月冥閣培養出來的殺手，已經遍布了大周朝各地，甚至做任務做到了番邦。殺手的數量，沒有上千也差不多了。
    唐憶柳問道：“如此多的殺手，怎麼約束呢？”
    銀杏笑了：“月冥閣自有一套規矩。除了新都的月冥閣總部之外，其餘還有十餘個分部，分布在不同的城市。每個分部都有一個到三個負責人，這些負責人都是主子親自培養的心腹。有事情主子隻管跟分部負責人聯絡，分部負責人再去向自己手下的人分配任務。有一些殺手較多的分部，還會在自己所負責的區域，再分區設置幾個點，每個點也有一個負責人，歸分部負責人管理。”
    其實和現代開分公司是一樣的，或者就像開連鎖店。分部複製總部的經營模式，總部向分部輸出人才，照原樣管理分公司。管理上麵實行責任分層，每一級領導隻對自己的直接上級彙報工作，不允許越級，隻能層層遞進。
    隻不過這家公司，開的是殺人放火的買賣……
    唐憶柳想了想，又問道：“可各地相隔這麼遠，比如從鳴鳳鎮到新都，快馬也要走上大半天。這樣的話，一來一回如此耗費時間，如果分部有緊急情況，豈不是要耽誤很多事情？”
    銀杏感慨：“你這話說的很對，就算是信鴿，在總部和分部之間來回送信，也是要耽誤很多時間的。所以分部一定是要主子的心腹才行，否則……”
    可不是麼，古代又不像現代，又有網絡又有監控。飛機從北京飛到海南，也不過才三四個小時。
    銀杏有些擔憂地望著唐憶柳說：“到了新都，我先帶你去見竹破。竹破是主子的心腹，跟在主子身邊多年，跟主子關係是最好的。到時候你見機行事，爭取關鍵時刻，他能為你在主子麵前說上幾句好話。”
    唐憶柳眨眨眼睛，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銀杏，你在擔心我嗎？”
    銀杏眼圈就有些紅了：“此一去，怕是凶多吉少……”
    唐憶柳就拍拍銀杏的肩膀：“放心，你的賣身契我已經燒掉了。”
    銀杏的眼淚瞬間就憋回去了：“誰跟你說這個！你就不想想辦法嗎？月冥閣可是不養閑人的，總得有一兩樣安身立命的本事。你又懶又笨，什麼都學不會，去了以後如果沒有利用價值，恐怕……”
    唐憶柳歎了口氣：“我不過才七歲，能有什麼辦法呢？跑又跑不掉，打也打不贏。走一步看一步吧，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一死而已。”
    銀杏又傷心又生氣：“呸呸呸，不會死的，我們一定會有辦法的。”
    唐憶柳歪著頭端詳了一下銀杏：“你做殺手這麼多年，不是見慣了生生死死麼？說起來，這些年死在你手上的人命也不少了吧？沒關係，就算你真的殺了我，我也不會怪你的。”
    銀杏氣得一巴掌拍在唐憶柳的頭上：“死丫頭，真沒良心！以前死在我麵前的人，要麼是想殺死我的，要麼就是我不認識的。好歹我也做了你一年多的師傅了，我又不是鐵石心腸。倒是你，真像是個沒心的！”
    唐憶柳嘿嘿一笑。
    自個兒可不就是個沒心的。
    二人一路走一路聊著，直到進了新都的城門，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月冥閣勢力龐大，豈是一個小孩子能夠抗衡的。螳臂當車，自不量力罷了。唯今之計，也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能不能保住這條小命，且看天意吧。
    進了新都，銀杏帶唐憶柳去見了竹破。
    竹破見到唐憶柳，便要銀杏即刻帶著她去跟主子複命。
    銀杏忙拉住竹破，堆起笑臉說：“別著急嘛，我還有事情想問你。”
    竹破停下問道：“什麼事？”
    銀杏咬咬嘴唇：“就是，你知不知道，主子打算怎麼安置她？”
    竹破看了看唐憶柳，再看看銀杏，一貫溫和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銀杏，你是知道的，主子最不喜別人多嘴多舌，自作主張。”
    銀杏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肩膀，鬆開了拉著竹破衣襟的手：“我沒有，我隻是……”
    竹破嚴肅地警告銀杏：“銀杏，我跟你說過無數次了，做殺手，最沒用的就是感情。感情會影響你的判斷，會成為你的軟肋，會阻礙你的刀殺人，會變成別人殺死你的武器。你非要等到吃了大虧，才會醒悟嗎？”
    銀杏張了張嘴，再沒有說出話來。
    唐憶柳默默地看著，沒有作聲。
    竹破說完，向外走去：“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一個時辰之後，月冥閣見。”
    銀杏紅著眼睛看著唐憶柳，唐憶柳感覺渾身冰涼。
    第一次見到除銀杏以外的月冥閣成員，聞聽竹破此言，唐憶柳感覺到，死亡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她咬了咬牙，跟唐憶柳說：“如果你覺得於心不忍，那就給我一顆藥吧。你手裏必定有那種，服下立即暴斃的毒藥。假使到了生死關頭，我不如自我了斷，圖個痛快。”
    銀杏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白瓷瓶，塞給了唐憶柳：“這裏麵有兩顆劇毒藥丸，入口即化。你放心，不會感覺到痛苦的……”
    倆人沉默了片刻，唐憶柳率先走出了竹破家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