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寒山峰下來，步行融入市井街道後，眼前所見便跟在山上時大不相同了。熱鬧的攤鋪，來往的農人以及穿行而過的牛羊，一切古樸而又歸真的農耕時代麵貌都在這裏盡情地展現。由於經濟相對落後，這裏的官府反而不限製商戶的擴張行為，允許他們在納足稅負以後自由地發展，因而這裏也漸漸發展出幾大商戶家族。
    以於元青老爹於鍾桂為代表的於氏家族便是其中之一。於鍾桂祖上本來是餘杭一代人，後來在一次南下經商的過程中，年輕的他敏銳地察覺到瓊州一代僅有少數不多的商戶發展起來，這裏相比富庶的江浙競爭壓力要小很多，並且也有更多的發展機會。於是在成年分家以後，他毅然決然地舉家遷往瓊州，並在這裏紮根，發展勢頭良好，成為當地第二大家族。如果於鍾桂當初沒有做出離開餘杭的決定，或許今日的於元青會就讀於星移宮也說不定，總之會跟落神殿無緣。
    而當地第一大家族則是高家，由高淩憂曾祖父那一輩發家，至他爹高準這一代達到鼎盛。商戶家庭一般多子女，是以高淩憂跟於元青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的愛好，暫時不必有繼承家業的重擔。當然，在他們的老爹看來，修仙純粹是過家家，當不得真的。等到他們弱冠以後，家族那邊一定會施壓讓他們回去接管生意。必須做出點成績來，才好不被老爹看扁，在於元青和高淩憂的心裏是共識。
    高家的主要生意布局在當地漁業。他們有三艘特大號漁船，是足以出海航行的那種，名副其實的當地巨富，這是好幾代人共同努力積攢下的財富。除此以外，還經營部分酒樓生意；於家的聲音則布局在當地的水果，於鍾桂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花錢打通了跟宮中尚食局的關係，每年的水果進貢都由於家來負責，他們後來又包攬了幾乎所有的水果貿易，成為了當地有名的水果商。
    兩家在生意上互不幹擾，互相沒有競爭，也就暫時相安無事。因而，兩位富商之子才能相處得如此融洽。
    考試結束以後，高淩憂因為成績不太理想，有些不大痛快，便邀請於元青和自己的一眾跟班一同去自家酒樓消遣一下，一醉方休。眾人在酒樓上天字一號包廂舉杯共飲，高談闊論。
    席間，高淩憂微醺著舉著酒杯，目光遊離地望著上麵印花的藍色紋路，連連歎氣：“老子這回可真是丟人了，居然沒考過花木瓜和花蝴蝶。回了家，肯定又要被我爹嫌棄我不務正業。真他媽不痛快！”
    他氣得將酒杯摔在了地上，嚇得門外侍候的小二趕緊又給他換了個新的。
    跟班田齊見狀，趕忙拍馬屁讓他消消氣：“老大，今兒個是開心日子，咱不提這些破事。你不過是老虎打盹兒，讓他們有機可乘罷了。下次，你稍微認真一點，他們肯定比不過你。”
    高淩憂聽夠了他這些車軲轆話，沒搭理他，轉頭看向一旁靜默飲酒的於元青，試圖尋求他的共鳴。
    “元青，咱們倆境地相同，你一定能明白我此刻的愁緒吧？”
    於元青放下了酒杯，淺淺點頭，道：“知恥而後勇，一次小小的失利對你來說未必是壞事。前麵的許多次小考都不要緊，隻有新生比賽才是關鍵。”
    “說得沒錯！”高淩憂一拍桌子，躊躇滿誌地捏拳：“老子下次絕對不能再讓那幫丫的得逞了。不過，你還真是厲害啊，每次都能考那麼好。過年回家，你爹會怎麼獎勵你啊？”
    於元青垂眸。明明他考好了應該開心才對，可他的臉上也一點看不出開心。十二歲的孩子看起來跟老僧入定似的，整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哎，說說嘛，別整天悶著，來喝酒就是為了放鬆。你繃得那麼緊不累嗎？”高淩憂見他不肯講，用胳膊肘推了推他。
    於元青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勉強答道：“沒有獎勵。”
    “切，真沒趣。”高淩憂嗤了一聲，“我要是考你那個成績，我爹至少要獎勵我這個數。”
    他伸出一個手掌晃了晃。
    田齊轉了轉眼睛，猜道：“五百兩？於老爺真是大手筆啊。”
    “笨啊！”高淩憂拿筷子在他頭上重重敲了一下，得意地笑道：“老子像是會缺五百兩的人嗎？是五萬兩。”
    聽得田齊頓時眼睛都直了，張著嘴老長時間說不出話來。
    五萬兩，像他這種農民出身的孩子別說這輩子了，再來十輩子也看不到這麼多錢。
    從商的人賺錢就是快，就連當官的也比不上。可惜，從商是需要本錢的。像他這種貧農出身的孩子，隻能老老實實來修仙了。
    他收起了這種自怨自艾的情緒，立馬又打開了話匣子，湊到高淩憂跟前：“老大，我從內門弟子裏打聽到一些消息。據說進了內門以後，也分優秀班，普通班跟差生班。優秀班嘛，是這次考試前五十名，普通班是五十一名到第二百名，剩下的二百名是差生班。在內門的學習不會再有小考了，但是會有新生考試，考試的要求是起碼要達到築基期，上限則是金丹期。考試的前十名有資格被各位長老收為親傳弟子，魁首則有資格挑選自己的師父，選擇以後的修行方向。”
    “靠。那老子豈不是掉出優秀班了！”高淩憂大為惱火，這次他直接把酒杯砸到了牆上。
    守候在外的侍者連忙進來打掃好了現場，並給他留下了十幾個酒杯以備不時之需。看來，還是小二對自己家太子爺的脾氣熟悉，知道他之後肯定還會再摔的。
    “照這次的考試結果來看。”高淩憂咬著牙，恨恨道：“咱們這些人裏麵隻有元青能成為親傳弟子？花木瓜花蝴蝶他們也不行？”
    “這是自然。”為了安慰他惱怒的情緒，田齊又補充道：“不光是他們，就連齊鳶和慕雲櫻也不行呢。”
    “慕雲櫻也不行？”對此，高淩憂倒是很意外。
    在他的印象裏，慕雲櫻簡直就是完美的存在，不僅人長得美，成績也總是名列前茅。這樣一個聰明又漂亮的女子可是不多見啊，完美契合他的理想夫人的類型。
    “或許她努努力是可以的。這次她考了十二名。”田齊提醒道。
    哦，原來是十二啊，挺優秀的，那還是很容易很有希望成為親傳弟子的，高淩憂若有所思。
    “老大別難過嘛，雖然你掉出優秀班了，不過還有我陪著你嘛，你也不會悶啦。”
    “去去去去，誰要你賠。老子才不想跟你一個班呢。”高淩憂翻了個白眼。
    他隻想跟慕雲櫻同班，別人他都不要。
    田齊摸了摸鼻子，看出了他的潛台詞，又繼續陪著笑道：“從今以後，上至優秀班，下至普通班，座次都是按照成績來的。二人一張桌子，也就是說名次前後挨著的可能有機會坐在一起。”
    “少賣關子。你就直接說你發現什麼了？”
    “嘿嘿，”田齊看了於元青一眼，說：“我今天去優秀班那邊看了一眼，他們一個課堂是橫四排縱七列，按照名次安排座次的話，於少爺的後排就是慕雲櫻啊，隔了一排就是花木瓜，再隔兩排是齊鳶。”
    於元青的手頓了頓，很快又若無其事地飲完了一杯。
    高淩憂瞥了他一眼，看他不為所動，心裏不免又想，給他那麼好的座位有什麼用，一個木頭，就算跟慕雲櫻坐一起也發展不出什麼來。
    菜陸陸續續上齊了，足足十二道，雞鴨魚肉皆有，對於一直吃食堂的眾弟子來講，豐盛程度已經堪比珍饈。田齊眼巴巴地望著高淩憂，等他發話。
    高淩憂正糟心呢，哪兒有心情吃飯，便擺擺手示意他們不用等他了。
    於是，大家開始動筷子。
    高淩憂本來有七個跟班，經過小考後，留在內門的算上田齊也就剩了四個，其餘三個被趕去外門刷茅廁去了。田齊四人跟餓死鬼投胎一樣，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三下五除二就把一隻文昌雞給分幹淨了，連雞屁股都沒剩下。
    “餓死鬼投胎啊，也不怕噎死。”高淩憂被他們風卷殘雲的態勢搞得更不開心了。自己的小弟當著自己好朋友的麵吃成這樣讓他很沒有麵子，就好像他一直在虧待他們似的。事實上，他平時也經常帶他們下館子，隻是他們不管吃多少次，都跟餓狼似的總也喂不飽。
    “繼續說！別停下！”他用筷子敲著酒杯。
    田齊這才戀戀不舍地放下手中的雞爪子，喝了口酒潤潤喉，繼續交代：“普通班是六排二十五列的布局，花蝴蝶跟老大還有我是同一個班的。不過咱們三個都沒挨在一塊兒。差生班布局也是類似的，橫為六排。碩玉，碩玉老大還記得吧？”
    提起葉鳴玉的名字，高淩憂才終於有些興趣了。想起之前他們把她欺負哭以後，也是好久沒有再見到她了。不知為什麼，雖然他並沒有參與欺負人的過程，但是好像他也有罪一樣，一想起這事心裏就發虛。他不耐煩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碩玉這次的考試成績是第二百九十一名。”
    話音戛然而止，還在埋頭啃雞腿雞翅膀的另外三人也紛紛抬起了頭，麵麵相覷。
    短暫的寧靜之後，田齊跟他們三個齊齊爆發了笑聲。
    高淩憂不知道他們突然發什麼瘋，隨手便是一杯酒潑了過去，不高興道：“笑什麼呢？考試成績不好就值得你們笑成這樣？你們三個不也是差生班嗎？別在這五十步笑百步了。”
    “老大，你怕是忘了他們三個的成績了。”田齊強忍笑意，從自己右手邊第一個依次講道：“張三，第二百七十八名，李四，第二百七十九名，趙五，第二百九十名。”
    張三李四對著趙武拋了個媚眼，調侃道：“行啊，老趙，豔福不淺啊，之前不是你說她要是瘦了估計是個美人嗎，菩薩可能聽到你的話了，特意給你還願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得了吧，少說幾句沒人把你當啞巴。”趙五見高淩憂始終沒有笑意，擔心他還在介懷上次那件事，便也不敢再笑了。
    他們四個七嘴八舌地嘀咕的功夫，高淩憂才弄懂是怎麼一回事。原來是他們三個加上葉鳴玉，剛好是前後排的關係，而葉鳴玉又跟趙五是同桌。難怪一個個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後頭去了，估計又憋著壞要去作弄她了吧。葉鳴玉跟這麼幾個家夥同班，真是運氣衰到極點了。
    一想起她上次哭成那個樣子，他還真有點於心不忍呢。
    不對啊，他怎麼心疼起葉鳴玉來了，那個胖丫頭怎麼樣關他什麼事。他灌下一杯酒，壓下了心中那股子煩躁。本來喝酒是為了消愁的，可不知今天是不是喝的假酒，喝完以後更難受了。他恨不得立即找個人過來打一頓。
    “我出去放水，你們幾個自便，想吃什麼盡管叫。”他丟下一句後，鐵青著臉離開了。
    於元青也放下酒杯跟在他的身後，默默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