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到正月十五才算結束，年後很快開春，初春的鄉下迎春朵朵，小草萌芽，正如韓愈詩中所寫“草色遙看近卻無。”
    葉柳枝的婆家在後嶺村，距離葉家村不算近，與前嶺村，中嶺村成並排之勢。
    三個村子之間各有間隔，但平日裏聯係比較緊密，隻要有事，三個村的村民就能立即擰成一股繩，一致對外。
    可若是三個村裏誰家有了八卦，那傳言的速度也是賊快。
    比如葉柳枝嫁過來的時候，做婆母的沒在她的陪嫁箱子裏翻到陪嫁銀這件事，成親後第二天，三個村的女人們基本就都知道了。
    葉柳枝也沒想到會是以這種原因讓所有人在極短的時間內認識她。
    “柳枝，後院的豬喂了嗎？”
    葉柳枝收著桌上的碗筷，聽著屋裏婆母的聲音，爽快地答應著，“喂了，娘。”
    “收拾好桌子，再去割點豬草，春天啊，漫山遍野都是草，咱家的豬要好好喂才能肥。”
    從早起為一家人做飯，等一家子吃完後才墊吧了兩口涼飯的葉柳枝站在原地，眼前是一桌子亂七八糟的碗筷。手裏拽著一把筷子，端著一整摞髒兮兮的大碗，隔著門口的薄門簾，婆媳二人互不見表情。
    晨起到現在，她連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當下剛開春，外麵沒有那麼多豬草，李紅梅隻是不想看她在家裏閑著，才想方設法的分配點活兒給她幹。
    “我知道了，娘。”
    光靠嘴說，是不可能養肥老母豬的，但在李家卻可以。
    李二河的娘李紅梅，每天就在屋裏靠嘴說，家裏的豬圈裏養的老母豬卻養的又白又胖，肥頭大耳的一身肥膘，任誰見了都得誇一句嘴。
    今年是葉柳枝嫁到後嶺村的第一年，大年初一，全家人都有新衣裳，獨獨她沒有。
    李紅梅有兩個兒子，李大河早兩年成親，大兒媳婦張丹頭胎生的是女娃，如今三歲，葉柳枝新嫁一年，張丹肚子裏又揣了一個。
    原本新媳婦是不用在家裏挑大梁幹重活的，可誰讓金春花不爭氣，壓箱底的陪嫁銀一分也不給葉柳枝留，又趕上張丹懷上老二，一家七口人，做飯，刷碗，打掃屋子，割草喂豬，撿柴劈柴，除了下地，其餘零零散散所有的活兒都讓葉柳枝一個人做了。
    好在李二河是個知道疼媳婦兒的，葉柳枝在家裏幹活，他時常幫點小忙。
    葉柳枝心裏憋著一股氣。
    她先是委屈，從來沒見過哪家出嫁的姑娘陪嫁銀被娘家全部搜回去的。但這事她也有錯，錯就錯在她想快速在李家站穩腳跟，想讓李家人高看她一眼，背著她娘偷偷又藏了一兩銀子當陪嫁。
    隻是多一兩銀子，葉柳枝原想著她家也不像二叔家家底薄，就算後來被她娘知道了這件事，也不會跟她翻臉，可她恰恰低估了金春花。
    村裏人眼皮子淺，想的都是養兒防老，張丹頭胎生了女娃，在李家地位就不那麼穩當了。得虧葉柳枝身無分文的嫁進來，張丹自己肚皮又爭氣，才讓張丹從老黃牛的位置上退下來。
    從這方麵看，大兒媳張丹還是很感激葉柳枝的，多謝她有個不懂禮數的親娘。
    原本年初三要回娘家，葉柳枝磨磨蹭蹭的，她不想回去。
    金春花也著急，她拖家帶口的一家子都在娘家住著，家裏院牆還沒壘起來，每年初三外嫁的女兒就要回家，趕忙找人帶個口信兒到後嶺村告訴他們家中有事兒，讓小夫婦倆晚些時候再回娘家。
    雖然於禮不合，葉柳枝卻結結實實的鬆了口氣，大多數人都有這個毛病，但凡出了事，先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人不多。
    葉柳枝考慮了許多，獨獨漏算了金春花的脾性，她把如今在李家遭受的罪賴在金春花頭上，到現在心裏還埋怨著呢。
    葉柳枝是金春花生的，可脾氣秉性一點不隨金春花，她像葉盛才多些。
    雖然心中委屈，但她是個聰明的姑娘，知道一切事情的根源無非是因為銀子。
    嫁做人婦，不必受金春花管教，卻又受婆母掣肘。李二河雖然對她好，但也姓李，葉柳枝暗暗鼓足了一口氣，她要靠自己賺錢，讓所有李家人高看一眼，今日所受所有屈辱來日她都要連本帶利討回來。
    越是憋著一股內勁兒，葉柳枝外表越是柔弱。
    李二河下地除草回來，葉柳枝為他倒了一杯水，夫婦倆正是新婚時期，蜜裏調油似的，回來見到人，先是抱進懷裏好一陣膩歪。
    聯絡完感情，倒是李二河先提出了要陪著葉柳枝回去看看。
    “之前就聽人口信，說家裏院牆塌了，我這兒有點碎銀子看，你給家裏送過去。”
    葉柳枝看著李二河塞過來的碎銀子，一時愣在原地。
    “愣著做什麼呢。”
    李二河很喜歡葉柳枝，說實話，在其他村眼裏葉家村早就不是原先的光景了，葉家村的姑娘也早過了各村追捧的時候。
    李二河家三個男壯丁，地裏的活兒幹的過來，農閑時大家都外出打短工，家裏過的也不錯。
    葉柳枝是他自己外出幹活時瞧上的，水靈靈的姑娘家在河邊洗衣裳。
    在當時的李二河眼中，葉柳枝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股清純與美好，就連棒槌上帶起的水花在陽光下都是晶瑩剔透的，映著葉柳枝的臉頂頂漂亮。
    一眼定情，李家就找人上門定了親。
    “不用，我嫁過來，我娘鬧了不少的笑話，我再不懂事也不能讓你出錢補貼我娘家。”
    話說的漂亮，李二河喜歡聽，他年輕，常在外打短工，眼界比一般人要高些，他喜歡葉柳枝，喜歡她的聰明，也喜歡她辦事的風格。
    葉柳枝在李家受欺負他不是不知道，金春花做的事確實讓葉柳枝在李家抬不起頭來，但若是他在家裏一直幫葉柳枝說話，他娘該更不喜歡這個兒媳婦了，大嫂張丹便是一個例子。
    這件事他沒有與葉柳枝明說，但看葉柳枝的模樣，夫婦倆像是心有靈犀似的。
    葉柳枝也從未在他眼前抱怨過被家裏人苛待，如此懂事的她不免讓李二河更加喜歡。
    而往葉柳枝娘家送錢這事，李二河心裏有自己的盤算，“聽話，我是你漢子，我不疼你誰疼你。”
    小夫婦計劃回葉家村，年節過後，在娘家過年的金春花帶著一家老小回了葉家村。
    聽說是被娘家人趕回來的，一家人灰溜溜的，回來的時候臉上也不見個笑模樣。
    回來不久，葉盛才開始尋人蓋房子，不知為何，金春花難得沒有再作妖，整日老實地跟在葉盛才身後，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即便是塌了院牆，葉盛才也不曾登門求葉茂才幫忙，兄弟倆的關係從分家那會兒便已經崩裂，若不是金春花臉皮厚還經常想著上門占便宜，兩家大約便不會有什麼往來。
    葉茂才這兩日情緒不高，家裏有些低氣壓，即便葉秋年才六歲，他也知道在葉茂才心情不好的時候，遠遠的躲開他。
    葉安和不想摻和他們之間的事兒，葉盛才找人蓋房子的事兒他也知道，但金春花平日裏太能鬧騰，口碑和人緣太差，除了在鎮子上找來的瓦匠外，村子主動去幫忙的沒幾家。
    桃花綻開，天氣漸暖，冰雪融化，河岸的流水聲越來越響，消融的雪下露出掩蓋了整個冬季的雜草。
    葉安和有些發愁，他的計劃三翻四次的被偷他東西的人攪和，想偷偷摸摸賺點錢還得時刻提防著背後的那雙眼睛。
    雖然沒有感覺到惡意，但總是有人做“背後靈”也實在令人厭煩。
    新年伊始便有了煩心事的葉安和猛然記起，他家還欠著陶二妞的三百文錢外債呢！
    一條手工繡的帕子絲線和絲絹都需要采買，但素絹便宜，絲線也分不同種類，即便陶二妞的繡工不可多得，繡出一摞帕子工期需月餘，可若都采購素絹和便宜的絲線，拋去成本，一月也可賺一百多文。
    一百文錢相當於在鎮上做工的一個成年男子半月月錢，也難怪周秀娥冒著讓她變成老姑娘的風險也要強留她在家，守著陶二妞，就像守著一隻會下銀子的母雞。
    同時，葉安和也領悟了葉茂才的意思。
    恐怕真是周秀娥身子不好，才著急在自己死前把陶二妞的終身大事定下來，不然單憑陶家去找卜算先生要錢一事，他就能斷定，周秀娥這樣見錢眼開的主兒絕對不會輕易放過能夠為她賺錢的陶二妞。
    葉安和手中因為年前賣木炭又賺了些銅板，三百文錢他現如今還不放在眼中，但是因為“背後靈”的存在，無論他想做什麼，都有種束手束腳的感覺。
    在山腳下散心，葉安和無所事事地繞著山腳轉了兩圈。
    閑逛時，偶然間被他發現茅草窩棚門口有些燒焦的痕跡。葉安和心頭疑惑，痕跡應該是新的，手指沾上去，在指尖留下一圈黑灰。
    在周遭探查片刻，葉安和又細心的翻找出幾塊被燒的焦黑的石頭，隻不過燒焦的一麵朝下，若是不將石頭翻過來瞧是看不到的。
    臉色瞬間黑上幾分，葉安和隻覺一陣胸悶氣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