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雖然已經加快了腳程，可是由於在大內拖延了時間，等到昌浩出宮的時候已經是申時了。太陽還高高掛在天上，昌浩卻沒有因此減慢速度，還是快一點趕到左大臣府比較好。
    眨眨眼，正埋頭趕路的昌浩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往前走了一段，忍不住停下來往回看了一眼。從剛才開始，他便覺得有人在背後看著他。
    站在昌浩肩上的小怪見昌浩停下腳步，不解地問：“怎麼了？”
    “……總覺得，有人一直在背後盯著我……”再次抬手摸了摸脖子，昌浩轉身環視四周。昌浩的視力一向很好，無論是肉眼視力還是靈視力家族裏都沒有勝過他的人。往回走了兩步，昌浩在不遠處的屋頂上發現了一個人影。
    那並不是人類，周身散發著神聖的氣息。那是神一族特有的氣息。一眼看去，他應該跟紅蓮差不多高，可能會稍矮一些。右肩披著一條長長的布條，終端被固定在腰帶上。肩上露出的肌肉非常結實，紋理清晰，沒有一絲贅肉。在明亮的陽光下，一頭青色的長發被利索地紮在頸後，一些較短的頭發無法梳理便鋪在臉上，有種膩人的感覺。
    盡管看清了屋頂上的人，昌浩仍然被他嚇了一跳，不是因為他的穿著打扮，甚至不是因為他是神族。令昌浩嚇一跳的，正是他那雙深藍色的眼眸，他用冷冷的眼神打量著昌浩，凶狠的目光像鋒利的箭，像要把昌浩貫穿一樣。
    “青龍……？”昌浩小聲地吐出這個詞，繼而看看蹲在自己肩上的小怪，對青龍每次都這樣仇視自己感到非常困惑。
    “小怪？”昌浩不解地看著劍拔弩張地弓著背毫不掩飾敵意的小怪。
    一臉嚴肅地瞪著屋頂上一樣麵色不善的神將，小怪頭也不回地對昌浩說：“不用理他！我們走吧。”
    “啊？”昌浩露出為難的神色：“但是……他也是爺爺的式神吧？”雖然歸於陰陽師寮下的式神類似於仆人，但是無論是晴明還是昌浩，都不曾對式神無禮。
    “沒錯。但是，沒有關係。時間也不早了，快走吧。”
    確實到了已經不能再拖延的時候，昌浩看看小怪，伸手將它從肩上抱下來摟在懷裏，繼而朝屋頂上的神將福了福身便轉身跑開了。
    心裏還是有些在意小怪對他的態度，昌浩又悄悄回頭看了一眼。那個神將還站在那裏，視線也還沒從自己身上移開，那是明顯帶著敵意的，就像是見到仇人一樣憤恨的眼光。將小怪抱得更緊了一些，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懷裏的小怪自從那個神將出現以來就緊崩僵硬得不得了。
    “小怪，我以前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麼……總覺得……他，很討厭我？”
    掙脫昌浩的懷抱，小怪兀自走在昌浩前頭：“他討厭的人是我，所以你不必管他！”
    “討厭你？”昌浩有些不解，卻也不再多問，上次青龍出現，小怪也說過同樣的話……這樣的小怪……總覺得與平時不同……
    晴明的式神是十二神將。和陪伴在昌浩身邊的紅蓮一樣，那個人，也是十二神將中的一員。紅蓮散發著一種沉穩、溫暖的氣息，不時說些俏皮話逗昌浩開心，眼睛裏常帶著笑意，非常溫柔。而那個神將給昌浩的印象恰好相反，非常冷漠，寒冷的目光像冰錐一樣刺得人不舒服。
    昌浩沒有見過紅蓮和青龍之外的神將，心裏卻隱隱有些好奇。十二神將在這個世界上已經生存了很長的時間，是神的眷屬。在一起生活了這麼長的時間，一定共同經曆過不少事情……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呢？竟讓他們如此仇視對方。從未思考過的問題突然在昌浩心中生根發芽，並快速成長蔓延。
    一動不動地瞪著昌浩和小怪離開的背影，青龍緩緩眯起眼眸，發出低沉沙啞的聲音：“騰蛇……我是不會原諒你的……”就算晴明原諒了你，我也絕不可能原諒你，你這個可恥的背叛者，一個丟下真正的主人甘心與一個不成器的小孩廝混的你……
    時隔一個月，東三條宅仍然是那麼廣闊、那麼雄偉。涼亭的角落用木桶乘了冰涼的河水冰鎮著西瓜，仆人們正打掃著偌大的庭院，忙碌不堪。
    “明明應該已經看慣了大內，但還是覺得這裏很宏偉呢。”昌浩跟在引路的侍女身後，忍不住低聲感慨。
    “是啊，應該是因為這裏在門第上和地域上和其他人與眾不同的緣故。”小怪甩著尾巴走在昌浩身邊。自從青龍消失後小怪就恢複了平常的樣子，看到小怪神采奕奕的樣子，昌浩不禁鬆了一口氣，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吧。
    經過麵向春之庭院的回廊，他們向東北對屋走去。給昌浩引路的是彰子的貼身侍女，名字好像叫空木，雜役們都這樣稱呼她，所以昌浩也從善如流了。
    讓昌浩在門外等著，空木先行進入廂房通傳。
    “讓他進來。”清亮的聲音傳來，繼而見到空木走出來向他們招了招手。昌浩福了福身，脫了鞋跟在空木身後穿過竹簾。這是他們第一次進入彰子的房間，之前幾次最多也隻是進到木質平台並未真正進入。
    “這是昌浩殿，是代替晴明大人過來……”還不等空木說完。隻聽嘩啦一聲，竹簾便被掀開了。
    “小！小姐！您不能這樣出來讓外人見到您的樣子！”空木邊驚呼著邊用自己的身體和外褂遮住彰子。
    “沒關係。昌浩是被父親承認的，前途無量的陰陽師，還救過我的命。”彰子笑著阻止了空木的行為並徑直從空木身後走了出來，坐在昌浩身邊。
    朝昌浩眨眨眼，彰子清咳了一聲對身後的空木說：“已經沒什麼事了。你先下去吧，我有些事想跟昌浩單獨談談。”
    “小姐！萬萬不可！這……”空木慌慌張張地站在一邊不知如何是好。
    “空木。”微微覺得有些不耐煩，彰子收起笑容，語氣非常嚴肅隱隱透出不悅。
    在大內裏和女性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們常會用扇子遮住自己的臉。聽說在後宮，皇後說話的時候都要隔著帳幕和簾子，無論說什麼都要由侍女代為轉達。明明隻隔了那麼一點距離，可以很清晰的聽到對方的聲音，卻仍然要謹此而為，並推行為規矩。每當想到這些，昌浩總是覺得難以理解並且不予支持。但是，看著空木為難的表情與彰子的堅持，昌浩隻好無措地撓撓脖子，這種情況果然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非常了解彰子的脾氣，空木隻是稍做堅持便退出了房間。但影子仍然被薄薄的門簾倒影進來，由於擔心彰子，空木並沒有走遠。但是無論如何，尷尬的境地解除了。
    遞上擱在一旁的信箋，昌浩問道：“這是彰子差人送給爺爺的文書吧？發生什麼事了呢？”
    輕輕點了點頭，彰子起身走進裏屋：“請在這裏稍等一下。”
    “好。”沒有太多禮節，昌浩下意識地將彰子視為與自己同輩的朋友。見彰子進了裏屋，昌浩百無聊賴地看著窗外的庭院。夏日的陽光非常毒辣，將庭院裏茂密的草木曬得微微有些發黃。高聳的圍牆及不時巡邏過的侍衛，昌浩算是十分清楚地見識到了左道長的權力。
    不多時，彰子便拿著螺鈿的盒子從裏屋回來了。這是一種非常昂貴的器具，昌浩也隻在大內裏見過它，沒想到被彰子用來裝東西，真不愧是藤源家啊。
    彰子像剛才一樣跪坐在昌浩身邊，繼而打開了螺鈿的蓋子。盒子裏裝的是一串數珠，數珠上有三顆勾玉，原本翠綠的勾玉如今已遍布碎痕，變成了渾濁的白色。
    拿起數珠仔細端詳了一陣，昌浩不禁皺眉：“這是……咒具？不……這是法具。”上麵還有殘留的靈力，可是，它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昌浩不解地看著彰子，尋求解釋。
    “這是晴明大人給我的法具，說是可以抵禦不好的東西，保護我的安全。”彰子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隻見白嫩的雙手緊緊絞在一起揣著衣角。
    “爺爺給的麼……”凝神細細觀察了一番府邸周圍的結界情況，昌浩不禁大感不妙。四周的結界非常脆弱，隻能夠抵擋得住京城中的小妖，若是遇上那異邦的妖異，那簡直不堪一擊。但此前，左大臣的府邸一直是由晴明來加固結界不假他人之手，變成這副模樣隻有一個解釋：“最近有妖怪之類的東西來過麼？”
    聽到昌浩的問話，彰子搖了搖頭，焦急地說：“這就是我要拜托晴明大人的事情了。”
    點點頭，昌浩安靜地聽彰子陳述事件始末。
    “我有一個遠房親戚叫藤源圭子，我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麵了。可是，就在前天天還沒拂曉的時候，她出現在庭院裏。大概就出現在那個地方。”彰子伸手指著庭院的一角。
    順著彰子指的方向看去，草木茂盛的庭院內有一塊地方尤然貧瘠，寸草不生，周圍的植株也懶懶地搭著葉子。是怨氣麼……？
    “由於對這件事非常在意，第二天一早，我便給圭子小姐寫了信。傍晚時分，侍衛帶來了圭子小姐的母親回複來的信。”
    將信箋遞給昌浩，彰子變得更加焦慮。
    PS：青龍出現的情節出現了大紕漏，非常抱歉，現已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