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由於心中隱隱的不安，昌浩特意加快了腳程，不多時便回到了大內。雖然到了午餐時間，但仍在工作中的人們似乎變得更加繁忙了。
    “真是辛苦啊……一定忙得沒時間吃飯了吧。”匆匆走過的昌浩看著他們的身影，忍不住小聲嘀咕。
    “是啊……因為乞巧節快到了吧。”相較於昌浩小心翼翼的嘟囔，小怪則寫意得多，不用刻意壓低聲音。即便是在陰陽寮，能清楚見到小怪的人也隻有昌浩而已，少部分高級寮生隻能看到小怪的影子，更何況，這裏不是陰陽寮而是紫宸殿。
    紫宸殿前麵的南亭正在建造乞巧祭的祭壇，由於前一段時間清涼殿發生火災，祭壇的建造工作被推遲了一周，現在好不容易開工，卻因時間較短而尤其忙碌。負責的官員們都不敢稍有怠慢休息，延誤祭壇的建造工作。
    所謂的乞巧祭，就是指七夕的祭典。
    在管弦和詩歌的伴奏下，天皇將會觀測天上的星鬥。雖說是觀測，但因為沒有專門的知識，所以實際上也隻是宣讀陰陽寮做成的曆法而已。 放上貢品，點亮燈台，焚燒香燭，直到天明。
    “天皇也很辛苦呢，還要通宵守夜。因為年輕，上任不久，手上還沒掌握實權，似乎隻是為了舉行祭典和神事而存在。”小怪站在昌浩肩上，撓著脖子毫不在乎地說。
    聽了小怪的話，昌浩的臉色變了變，低聲道：“……小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在我麵前說說也就罷了，進宮的時候千萬不要說。若是被高級的陰陽師聽到可就不妙了……”
    “哎呀呀~~昌浩這是在為我擔心麼~~~昌浩~~~你很善良呢~~”小怪心情大好，躍下昌浩肩膀，直起身子隻用後足走了起來，不斷搖晃的尾巴清楚地表達了小怪的好心情：“不過~~昌浩的擔心絕對是多餘的~~~除非是絕世大陰陽師~~普通的和尚道士是驅除不了我的~~”
    見慣了小怪的自我吹捧，昌浩冷冷踢了一腳小怪的屁股，敷衍道：“哦，哦，原來如此。”
    心情愉快的小怪不多久便停止了直立行走，畢竟對於習慣四足行走的小怪來說，僅用後足行走還是太過勉強了。在腳邊繞來繞去的小怪馬上讓昌浩變得煩躁，停下腳步直接將小怪拎起來放在肩膀上：“好好的蹲在我肩膀上就對了，不要在我腳邊亂跑害我分心！”
    忽然被拎起來的小怪一臉茫然，繼而哼了一聲便乖乖蹲在昌浩肩上了。動動鼻尖，小怪嗅嗅塞在昌浩衣服裏的信箋：“咦，這個香味好像在哪裏聞過呢。”
    繼續前行的昌浩點點頭：“嗯，與彰子上次送給我們的那個香囊的香味一樣。這封信箋，應該就來自於彰子。”
    彰子送來的香囊昌浩一直隨身帶著，香囊裏摻了伽羅香可以召集靈力，還有破邪退魔的功效。雖然在外行人看來，這隻是微不足道的力量，但是對於研究陰陽道的昌浩來說，這種香可以幫上很大的忙。
    “彰子……就是那個嬌貴的公主吧。身為千金小姐卻能看到那些不該看到的東西，而且還具有它們窺覷的強大靈力，真是辛苦啊。特意給晴明寫信，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是啊。”早先就見過彰子，雖然身為公主，但是彰子一點都沒有貴族架子，是個十分可愛的女孩兒，而且此前也受到彰子的照顧，所以對於她的事，昌浩還是比較上心的。
    看到早先回去了的昌浩再次返回，早於昌浩相熟的守門侍衛不禁上前與昌浩打招呼：“這不是昌浩殿麼？怎麼又回來了？”
    恭恭敬敬行了禮，昌浩回答道：“忽然有些事需要找爺爺……啊，爺爺還沒走吧？”
    昌浩是個謙和有禮的孩子，並不會因為與人熟悉就免去應有的禮數，當然，身為爺爺的晴明和身邊的小怪除外。昌浩對此的解釋是：因為他們都是妖怪。一向直率的昌浩，卻絕不會承認不拘禮數是因為與他們最親密。
    侍衛笑了起來：“還沒吧，每年這個時候晴明大人都會忙得不可開交啊，想想他的年齡，總是會覺得很不可思議啊。”
    作勢扶了扶高高的帽子，昌浩小聲嘀咕：“是很不可思議，因為他是隻老狐狸，所以絕不能用看待常人的眼光看待他！”
    即便昌浩說得十分小聲，但聽覺靈敏的小怪仍是將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捂嘴偷笑，小怪見識多了他們爺孫二人的相處模式，所以對昌浩有這樣的想法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那我就先進去找爺爺，不打擾您工作了。”福了福身子，昌浩告別了侍衛向紫宸殿的南庭進發。
    平常，如果沒有天皇的特許，一般人是無法進入紫宸殿的南庭的。但因為要籌備乞巧祭，所以特別準許下級官吏進入，寬廣的南庭一反常態地人來人往。
    在南庭東側的祭壇前，陰陽寮的長官和晴明正打開著卷軸，像是在商量著什麼事情的樣子。這種時候還是在一旁等候比較好吧。昌浩這樣想著，便走到了南庭的邊上，乖乖地站在那裏等他們商量完事情。
    約摸過了半個小時，晴明改變了一本正經的坐姿，輕輕靠在背後的牆柱上，而坐在晴明對麵的長官則開始收拾桌上的卷軸。等到長官退了出來，昌浩連忙從懷中掏出信箋，快步穿過南庭，向晴明走去。
    老老實實行了禮，跪坐在晴明對麵。屋外來來往往的人非常多，即便對麵坐的是自己的爺爺，昌浩還是禮數周全。
    見到這個時辰早應該回家的孫子，晴明露出吃驚的神色：“啊。是昌浩。怎麼了？”
    將手中的信箋遞給晴明，昌浩回答道：“這封文書是左大臣府上派人送來的，說一定要交給爺爺。”
    “左大臣府上送來的麼……”若有所思的接過昌浩遞來的信箋，晴明利落地展開信箋開始閱讀。雖然很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是昌浩還是努力低著頭，竭力讓自己不去偷看。
    半響，晴明順著折痕將信箋疊好，重新放入信封內。繼而看著蹲在一旁的小怪，思考了一陣之後，微微點點頭，然後輕咳了一聲：“……昌浩。”
    “什麼？”疑惑地看著晴明，昌浩不知道這個老狐狸要說什麼。
    “昌浩啊，這件事情有些棘手呢。信是彰子小姐差人送來的，你帶著信去左大臣府看看情況。說是我派你過來的，他們應該就會了解了。”
    “真是討厭啊，代表那隻老狐狸過去……”皺著眉頭，昌浩沿路不悅地踢著小石子，卻沒有因為自己的不高興而減慢速度。
    信果然是彰子送來的，對於一向不喜歡麻煩別人的彰子來說，是多麼嚴重的事情才會特意寫信來麻煩爺爺呢。但是……因為手頭沒空而將才半吊子的孫子派去內覽大人的府上，被問起來一定非常失禮吧。難道那隻老狐狸就真的那麼有恃無恐麼？或者？大家都已經被他善良和藹的外表蒙蔽了？
    邊想著，昌浩邊抬手扶了扶額頭，真是令人傷腦筋。
    “怎麼了？在為去左大臣府上的事情心煩麼？”無論如何，昌浩隻是個十三歲的孩子，想要看穿他的心事對於活了千百年的小怪來說還不算什麼難事。
    “是啊！那隻老狐狸！直接把信塞在我懷裏就讓我去人家府上了。也不大致說說情況，而且，事情既然很棘手，為什麼不能親自過去解決呢？是因為相信我還是想要看我的笑話呢？！這隻老狐狸！真是讓人琢磨不透啊！！”昌浩低聲抱怨著，緊緊攥著手中的信箋想看又不敢看。晴明沒有說這封信他能不能看，偷看人的私信是非常不禮貌的事情，而且……無論自己做什麼，那隻老狐狸都會知道的吧！喜歡躲在某處或者派式神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然後看到自己丟臉就大肆嘲諷！真是可惡的老狐狸啊！！昌浩這樣想著，越發生氣起來。
    看著昌浩越來越不妙的臉色，小怪明智地選擇了沉默。這種時候引發話題肯定會引來一連串的抱怨，所以還是乖乖保持沉默跟著他直到他轉移注意，將晴明忘掉。思緒也在千回百轉的小怪亦步亦趨地跟在昌浩身後，眨眨眼，小怪忽地停下腳步，長長的耳朵抖了抖，不悅地眯起眼睛。
    雖然小怪不在自己的視野內，昌浩仍然留心著小怪的腳步聲。此時腳步聲忽然停了下來，昌浩自然好奇不止，跟著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小怪：“怎麼了？”抱起原地不動的小怪，昌浩輕輕揉了揉小怪雪白的毛：“累了？”
    沒有回答昌浩的問題，小怪露出嚴峻的神色兀自盯著建築物的對麵。
    昌浩環顧四周。這裏是民部省和廩院的中間，各個建築物之間由回廊連接著。昌浩是穿過中庭走到這兒的，因為有時會橫穿走廊而過，所以偶爾可以聽到來往官員的談話聲。因為與自己並無關係，所以昌浩沒有留意他們說了什麼。
    小怪掙脫了昌浩的手臂，朝離他們最近的回廊奔去。昌浩怕打擾到其他官員，不敢大聲喧嘩，隻能緊跟著小怪往回廊跑去。
    “小怪！”忍不住喚了一聲，昌浩見小怪停在樹叢的陰影中，連忙兩步並作一步上前一把抱住小怪：“怎麼到處亂跑！你……”
    正準備斥責小怪，昌浩卻聽到回廊上傳來一個熟悉的名字——晴明。
    未曾想到回廊之下躲藏著人，回廊上的官員們肆無忌憚地談話。
    “……真是的！隻不過是個陰陽師！憑什麼擺出一副了不起的樣子！”
    “似乎是收到左大臣的信賴！據說是舉世無雙的陰陽師呢！”
    “什麼舉世無雙的陰陽師！聽說連出身都不清不楚！民間還傳言他是狐狸和人類媾合產下的孩子呢！”
    “真可笑！堂堂皇朝！竟然需要依靠這樣的東西！”
    聽著這些人的對話，小怪和昌浩的臉上都出現了不悅的神色。他們緊緊握著雙拳，額角的青筋清晰可見。伸手拮取一片樹葉撚在指間，閉眼低聲念了幾句咒語。一揮手中的樹葉，昌浩連忙抱起小怪跑了出去。當他們穿過美福門的時候，從回廊傳來了淒厲的慘叫聲。
    “啊——！！！異！異形！！！”
    “有妖怪啊！！！！快！！！！快叫陰陽師來！！！”
    “太恐怖了！！像要吃掉我們一樣！！！！快叫晴明大人來！！！！”
    聽到慘叫聲，侍衛聞聲跑了過去。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昌浩對他稍施一禮便徑直出了大內。
    抬起袖角捂著嘴偷偷笑了，昌浩抱著小怪馬不停蹄地趕去左大臣府。果然還是不太放心彰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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