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好冷……好冷……好可怕……好可怕……”深夜的京都一如往常的安靜，隻是，在人們注意不到的黑暗角落時不時傳出稚嫩顫抖的聲音。這是生存與黑暗之中的幼小異形，它們既不會危害人類亦不會作怪搗亂，它們是現世與黑暗的平衡點，所以陰陽師們並不會驅除他們。
    “來了！！又來了！！快跑……！”聚集在一起的異形們一瞬間消失無蹤。“滴答滴答滴答”水聲回響在這狹小安靜的空間裏……然後，是獨屬於野獸的喘息聲。破舊的木板傳出微小的震動，過分害怕的異形藏匿其後卻忍不住發抖。深紅的眼眸發出嗜血的光芒，接下來…是一場屠殺。
    離火災已經過了十幾天，無論是從陰陽寮裏抑或是從父親大人那裏，昌浩都得不到任何訊息，火災的原因，至少在低階陰陽師們眼裏仍是一個謎團。至於高層得到了怎樣的答案，昌浩便不得而知了。
    沒有頭緒的昌浩煩惱地撓著頭，六壬式盤什麼的星相布局什麼的，果然一點都不在行啊！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樣，昌浩收好觀星圖以及式盤，將長發紮在腦後：“小怪，我要出去一趟。”
    “要去哪裏？有線索了麼？”悠閑甩著尾巴，小怪亦步亦驅地跟著昌浩。
    “正因為沒有線索，所以才要去請教比較了解這些事的家夥。”來到玄關處，昌浩坐下來穿鞋。
    “比較了解情況的？晴明？”昌浩的想法連小怪也琢磨不透。
    “怎麼可能！”昌浩的反應很激烈，卻很正常。
    “話雖如此……可是，誰會更了解現在的情況？”
    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塵，昌浩神秘地笑笑，繼而翻著側牆出了安倍宅。小怪看得目瞪口呆：“你……”
    有些艱難地從牆上躍下，昌浩理所當然地說道：“我們這可是偷偷從家裏溜出來誒，走大門也太明目張膽了吧。”
    “你以為不走大門晴明就不知道了麼？”
    “老狐狸另當別論！”
    確實，當昌浩帶著小怪走出房門的時候，晴明便已經知道了。不安的情緒鼓動著他。站在窗前，晴明微微皺眉。繼而轉回頭說道：“天一？”
    兀地，原本虛空的地方忽然出現了一個女子：“晴明大人？”
    略一思考，晴明歎息：“沒事……有那個人跟著，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是……”淺淺應答，女子就像方才出現一樣憑空消失了。
    坐回六壬式盤前，晴明自言自語：“來自遙遠的西方，不幸的事物將會帶來災難……”
    持起桌上的一張剪成蝴蝶形狀的小紙片，晴明念動咒語，放飛神式，晴明慢慢放下簾幔。邪惡的力量正潛伏在這黑夜之中，猶如一張巨大的網將京都包裹起來，然而與之相對的，一股極其微弱細小的力量卻置身其中遊走。代替年邁的自己，昌浩終於背負上了他的使命，這是得到那種力量的……代價。
    “啊！真是煩人！以前用不著它們的時候隨處可見，現在刻意去找怎麼都找不到啊。”彎著腰，昌浩盡往潮濕黑暗的地方看。
    “能想到來詢問這些小妖，可見你也費了不少心思嘛。”
    “妖怪的世界跟人類的世界幾乎是分隔開來的，所以人類不知道的有關妖異的事也許他們會知道吧，又或者，已經傳得沸沸洋洋了也說不定。”
    “說得倒是有道理。問題是，現在要怎麼找到他們。”
    “小怪啊，身為妖怪的你，怎麼會不知道妖怪世界裏的訊息呢？現在竟然連同伴都找不到。”昌浩鄙視地看著小怪。
    憤怒地站起身來：“所以說我不是妖怪啊！！”
    看到小怪氣得連毛都豎起來的模樣，昌浩笑得很暢快。
    將前爪放回地上，小怪側眼看著昌浩：也許，隻有在你身邊，我才能如此無拘無束。
    “話說回來，你要怎麼與它們溝通？據我所知，會想到要詢問妖異們異形動態的陰陽師隻有你了。”
    “當然是先使一些手段，然後在好好詢問咯～”昌浩笑得有些狡詐。
    似乎在昌浩身上看見了某人的神情，小怪嗤笑道：“請教啊……真不愧是安倍晴明的後代……”當然，小怪很聰明地沒有讓昌浩聽到後半句話，否則後果可想而知。
    “嗯……？”原本在前行的昌浩忽然摸著後頸停住腳步。
    “怎麼了？”小怪停下腳步看著昌浩。
    “突然像被針紮了一樣……”下意識回頭看看，昌浩驚得說不出話來。
    轉過身，小怪沿著昌浩的視線望去。不知是因為自己反應慢了半拍還是眼前的妖異令他覺得格外危險，小怪劍拔弩張地瞪著妖異，額上的紅色印記亮得像要燃燒起來一般。
    “這…這是…牛？”昌浩感受到一股不同以往的氣息，比之前遇到過的任何妖異都來得厲害，昌浩下意識這樣想著。
    正在這時，原本站立不動的牛開始朝他們逼近，溫順服貼在身上的毛瞬間豎起，淩厲的殺氣與凶狠的戾氣如潮水一般朝他們湧來，六月中旬的晚風吹在臉上竟讓昌浩冷得顫抖起來。
    這不是昌浩能打敗的妖異，小怪這樣想著便朝昌浩吼道：“昌浩！快逃！”
    話音剛落，那隻牛猶如掙脫了韁繩一般以極快的速度朝他們衝來。
    “快逃！昌浩！”見昌浩仍站在原地不動，小怪抬起後腿狠狠踹了昌浩一腳。
    因疼痛而找回了意識，昌浩轉頭就跑。隻見越加逼近的牛騰空躍起，徑直越過了昌浩穩穩落在他們麵前，由於距離非常近，昌浩聞到了來自牛身上濃烈的血腥以及腐臭味，月光下，牛的四支尖銳的角閃著寒光。
    知道已經無法逃離，昌浩從懷中掏出幾張符紙。一樣的，與之前的那些是一樣的。昌浩不斷自我安慰著。靜下心來，昌浩深吸一口氣：“必神火帝，萬魔拱伏！”
    帶著靈力的符咒猛地朝異形襲去，然而！異形突然開始快速奔跑正麵迎向襲來的符咒。
    “怎麼可能？！”小怪驚呼。雖然昌浩還是個不成熟的半吊子陰陽師，但是，單憑那強大的靈力，即便是俗淺的咒語也會造成一定的傷害。出乎意料的事…發生了。攜帶著靈力的符咒緊緊貼在異形龐大的身軀上，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在醞釀著爆發，異形發出淒烈的嘶鳴聲，接著，緊緊附著的符咒被巨大的力量彈開，徑直擊向昌浩。
    被眼前的一幕震撼的昌浩還未及反應便被反彈回來的符咒撞飛出去，背脊著地，昌浩悶哼一聲又因為慣性而在地上拖行了幾米。猛地咳嗽幾聲，昌浩掙紮著坐起來，正在此時，妖異再度躍起，精壯的前蹄衝著昌浩當麵踩下。根本連反抗的時間都沒有！昌浩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用手臂護住自己的頭，雖然他知道這不過是無用功。
    “唔…！！”
    再度睜眼，入目皆是一片火紅。昌浩稍稍抬頭，看見的，是一個精瘦結實的青年，英挺的五官倨傲的神情。
    紅蓮低下頭來看著昌浩：“沒事吧？”冷酷的眼神在觸及的時候變得溫暖起來，金色的眼眸閃動著柔和的光芒。
    驚魂未定，昌浩麵色蒼白雙腿發軟甚至不能自己站起來。一手捏著妖異脖子，一邊彎下腰來提著昌浩衣領將人拎起來護在身後。看著氣定神閑的紅蓮，昌浩真正見識到了十二神將的力量。
    “退後。”安置好昌浩，紅蓮回過頭來對付妖異。伸手抓住妖異頭上的角，紅蓮猛地使勁將比他還要高大粗壯的妖異丟出去。妖異狠狠撞上牆壁，發出悲鳴，堅實的牆壁被砸出一個大洞，碎裂的石子紛紛落下。沒有給它喘息的時間，紅蓮召喚來業火將妖異包圍。業火，來自地獄的火焰，源於邪惡與黑暗，卻能燒毀一切汙穢。
    痛苦的吼叫混雜著粗重的喘息，妖異嘶啞的聲音回蕩在京都上空。
    “小怪，來得真慢。”昌浩站在紅蓮身後抱怨著。
    “這個形態的時候是紅蓮。”唇邊勾起一抹微笑，雖然語氣有些生硬卻沒有責怪的意思。如果是昌浩，自己似乎什麼都能包容。
    紅蓮的火焰可以燒盡世間的一切，所以此時的昌浩已不如方才那般害怕了，隻是身體還有些發冷。
    被火焰包裹住的妖異掙紮著站起身來，腳步變得十分沉重。
    “為什麼沒有被燒死？”
    稍稍退後一步，紅蓮將昌浩擋在身後：“你是誰？”是全然不同於小怪的低沉冷酷的嗓音。
    “把那個孩子交出來……”妖異並沒有回答紅蓮的問題反而踩著沉重的步伐，搖搖晃晃地靠近昌浩。讓人不舒服的瘴氣再度彌漫開來，不安地抓緊紅蓮的手，昌浩整個人都站到紅蓮身後去了。回握住冰涼還微顫的手，紅蓮不悅地微微眯眼：“你是誰。”這不是個問句，而是－命令。
    “交出那個孩子！擁有強大的神秘力量，是個上品……交出來，我要將他獻給我的主人……”
    “獻上昌浩？！”
    “你是那種脫離妖異行列甘心臣服於人類的可悲的神嗎……？”妖異的聲音飽含痛苦卻帶著不可忽視的嘲諷。
    “確實，我是按照自己的意識成為人類的部下。但是，還沒到你這種東西來說的份。後悔對騰蛇不敬吧！”召喚來更為強大的火焰將妖異層層圍住。
    妖異發出更強烈的嘶吼聲，半餉，隻見業火漸漸熄滅，妖異艱難地站穩：“如此……隻能獻上我自己了……”火光從濃厚的皮毛下滲出繼而擴大，緊接著便是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定睛一看隻剩皮毛的細屑落在地上，微風吹過的時候化作粉塵，煙消雲散。
    鬆了一口氣，昌浩雙腿一軟便坐在地上。
    “喲喲孫子，這樣看起來很沒用哦。”紅蓮調笑到。
    “不許喊我孫子……”連往常中氣十足的反駁都顯得有氣無力。
    蹲下身直視昌浩，確實，臉色很蒼白，恐怕是被瘴氣影響到了。輕輕歎息，紅蓮將昌浩打橫抱起，躍上屋頂：“那就在這裏休息一下吧。”枕在紅蓮的腿上，昌浩眼皮直往下耷拉。好熟悉的感覺……他模模糊糊地想著，繼而跌入夢鄉。
    撥開昌浩額前的劉海，紅蓮端詳著昌浩的睡顏，真是久別重逢的場景啊。也許，那段時光已經被你遺忘，但是對我來說，是獨一無二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