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當時隻道是尋常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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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羅敷抿嘴一笑,也站了起來,把位子讓給了兩人,向他們一俯身,便也出去了。付青璃呆呆握著被塞進手裏的一盞茶盅,他心裏煩悶才會不管不顧的尋到這裏,如今真見了人,卻是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
穿著月白色衫子的正是京城裏有名的洛小侯爺,洛鳴飛。洛鳴飛是護國侯洛威的獨子,洛威大將軍當年拚死血戰,守住京畿,先帝表彰他功勞追封為靖遠侯,讓隻有九歲的洛鳴飛繼承爵位,敕令說世襲罔替,永不削爵,除謀逆犯上,一切刑罰皆免。隻是洛鳴飛此時還不滿二十,未能加冠,隻在軍機處領一個筆帖式的閑職,所以人們就都叫他洛小侯爺或者安逸侯,等到過了臘月,他便是真真正正的洛侯爺了。
付青璃原本身份不高,他母親死得早,付雲通又不管他,在府裏也不受待見,所以付青璃十四歲之前都是在市井間長大,就連教他醫術的老師也是他在那時偶然遇到的。直到付青瑜選了秀女,付家才想起有這麼一個庶子,後來付家居家遷居京城,付青璃是太醫,雖有品級,卻是不文不武,離朝廷又不遠不進,很是尷尬,是以他認識的人雖多,真正能交心的除了偶然間認識的洛鳴飛卻再也找不到別人了。
這裏付青璃心裏一團亂麻,臉色蒼白,那邊洛鳴飛卻是不慌不忙的擺開棋盤開始打譜。“羅敷的棋藝有長進,如今可不需要我讓子了。”他用的棋盤棋子和別家的不同,下棋本來就是一件風雅的事,大戶人家即便不會下棋也是要在房裏放置的。富貴人家一般用的都是玉石做的,洛鳴飛用的卻是一整套瓷的,瓷器與玉器相比本來比不上的,可燒製棋子卻是一件難事,隻有官窯每年才會燒上那麼幾套,都是直呈內府的,其中的區別也隻有真正內行的人才看得出來。
洛鳴飛已經照著棋譜打了三稿,見付青璃還是低頭不語,輕輕一笑,“又進宮了?”見付青璃驚駭的抬頭,笑得更歡了,“你道陛下一清早的招你進宮診脈,別人就不知道了。陛下宮裏,哪個是沒有人撐腰的,殿下的朝臣,哪個不是消息靈通的主。”看著付青璃青白交錯的臉,覺得話說得太狠了些,“再說你,這個時候巴巴的來找我,定是有大事,如今的大事可不多。”
可不是麼。付青璃暗自苦笑,他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精於世故的人,也參不透官場上那層層疊疊的利害。所以當年他明明已經通過會試,卻在殿試之前領了太醫的差事,這還是德妃暗中出的力,她知道他的心思,也沒強迫自己要出人頭地,好讓她在深宮之中能獲個依靠。如今自己有心要躲,卻是躲不過了,血脈親情是躲不過的,德妃是為自己的孩子考慮,何嚐不是在為他考慮,與其讓付家那些不成器的老爺少爺拖累著,不如抓在付青璃手裏。想得透徹了,付青璃反而寬心,把來龍去脈都說了一遍。
付青璃說完,洛鳴飛卻不笑了。付青璃是個怎麼樣的人他知道,自然不會說假話騙他。可這裏麵的利害幹係太大,他是未來的靖遠侯,世襲罔替,他母親娘家也是大姓,這一世逃不掉的人間富貴,他真的要冒這個險?他不是可以恣意生死的狂生,也不能不顧身後那一大家子,上百口性命,洛鳴飛不是沒有想過建功立業,他父親以身報國是何等壯烈,他雖然難受父親壯早亡,更多的隻有崇拜。但是侯府是一座深井,這井拘住了他,他縱是蒼鷹,也不能負千斤翱翔。洛家是有丹書鐵券的,隻要不造反,守成綽綽有餘,但是這事情沾染上皇家,到時候丹書鐵券也保不了身家性命。
他手裏扣著一枚黑子,一下下敲在棋盤上,臉上是少有的平靜,那雙總是過分靈活的眼睛也深沉下來,沒有了往日的笑意,竟然透出絲絲冷氣。卻聽付青璃還在那邊說,“也不為求榮華富貴,隻要能保得平安就好。”這下他是真的冷笑了,該說付青璃太單純,還是德妃太有心機。不說古往今來,就是四年前,先帝零零總總加起來十六個兒子,除了當時最小的安王,難道是個個想當皇帝的,還不是迫不得已牽扯其中。德妃他沒有見過,聽付青璃說起,就是一個溫婉知禮的長姐,他們差了五歲,倒也是有些長姐如母的味道。但一個既沒有娘家庇護,又沒有天姿國色的女人,能在後宮聖寵不衰斷不會連這個也看不出來。也不是說德妃就算計了她親弟弟,她把情勢分析了個透徹,隻是拿話哄住了付青璃,這個白紙樣的人啊,當然不能在他麵前提這謀奪權位的話。
付青璃看著洛鳴飛臉色忽陰忽晴,也不說話。洛鳴飛是他的朋友,兩人在市井間偶然相識,後來雖然都明白了身份,也再沒牽扯到別的地方去。如今他是真的病急亂投醫,求到了洛鳴飛麵前,但對這個朋友,終究是冒瀆了。
洛鳴飛看著付青璃的樣子卻覺得有趣,其時男子的相貌以健壯為美,付青璃的樣子是會讓人覺得單薄甚而刻薄的。他向下微削的臉頰,尖尖的下巴還有很薄的唇都會不時顯露出一絲精明刻薄的感覺,但處的久了,卻發現這是個最不通人情世故的。幫就幫吧,世事難料,如今孩子還沒落地,天祚帝正值壯年,這事須得謀劃個十幾年甚而幾十年的,事緩則圓。且就像德妃說的,保不定以後還有皇子出生,他的身份自會遭人覬覦,自己也是個摘不幹淨的主呢,總要選一個,於其到時候許了別人,還不如就幫了付青璃。
為兩人倒了壺裏還剩下的茶,卻已經冷了,臘月天裏,冷茶如不得口,付青璃也不喝,隻拿著茶盞放在手心裏搓。
“陛下登基也有四年了吧。”洛鳴飛淡淡開口,引得付青璃不解的皺眉,“四年來事情不少呢,德妃娘娘也是四年前入的宮,如今孩子都快有三個了。都說三年而不改父之行,孝也,如今大孝已除。”
付青璃看著這個聞名京城的安逸侯,洛鳴飛永遠都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但是付青璃知道他心裏不是這樣的,他沒有想過原因,他也不會去想,但和洛鳴飛相處的時間越長,這種感覺就越是明顯。所以付青璃隻是安靜的聽洛鳴飛說話,能告訴他的洛鳴飛自會告訴他,不能告訴他的他求也求不來。
“除了安王,先帝後嗣也都凋敝了。但這是陛下登基前的事了,各位王爺生前都不是清靜無為的人,苦心經營多年,根基頗深,如今根已經爛了,樹卻死而不倒,陛下該剪枝了。朝堂是治國論道的地方,如今卻隻見殺伐之氣,先讓陛下先挑一挑人罷。三公主如今也隻四歲,你也別太急了。也不用刻意鑽營,皇子精貴得很,還怕到時候沒人伺候?德妃娘娘愛子心切,顧慮得未免太遠,雖說深謀遠慮,想得太遠也會誤了眼前的事,我也長久沒去拜見過太後娘娘了,幼時得蒙她照顧,我娘親也是很感念她老人家恩德的,不日也要進宮去請安。”
付青璃知道他是決定幫了自己,也不知該怎麼說些感激的話,一股熱氣衝到嘴邊,卻隻說了:“難為你了。”四個字。
他正覺得自己說了蠢話,洛鳴飛卻笑得很開懷。便又叫羅敷送了酒食進來,說要暢飲一番,著人回去兩家府裏通報說夜裏不回去了。付青璃想著昨天才去過宮裏,今天應該不會有甚麼大事,想一下也就同意了。他不精於弈棋,卻被洛鳴飛拉著非要下,連輸幾盤,倒也把興頭引了出來。他們裏麵殺得歡暢,卻不知道有一雙眼睛正在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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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啥,晚了點,這章應該是12點前發的。今天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