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馨樨閣周圍種滿四季花卉，在一片白色之中，幾朵紅梅含苞待放，竟是把一個寒冬也裝點得生機勃勃。這裏也是全皇宮最有生機的地方，因為這裏住著兩個孩子。三公主容欣（天祚帝的兩個大女兒在他即位前去世，後來追封為公主）已滿三歲，穿著一件藕荷色棉襖，蹬著一雙大紅緞子麵的繡鞋，直直撲進付青璃的懷裏撒嬌，“舅舅，你好久都不來看欣兒。”嫩嫩小臉泛著紅暈，轉眼看見母妃從裏間出來，鬼靈精的加上一句，“和母妃。”四公主容嫣不過一歲多，由奶娘抱著出來，小女孩還不太會說話，見著付青璃卻當即伸手向他要抱抱。
    “母妃，嫣兒壞，嫣兒和欣兒搶舅舅。”容欣噘著小嘴在付青璃懷裏撒嬌，嬌俏的樣子惹得大家都笑起來，德妃接過她，笑罵道，“你才壞，怎麼能和妹妹搶。”付青璃從奶娘手裏接過小女娃，逗得她也咯咯笑起來。
    德妃轉身拉了弟弟進屋子，吩咐奶娘帶了女兒們下去，兩個孩子厄自不依不饒，付青璃隻能許諾一會兒就去陪她們，才把兩個小的哄走了。
    待兩個女兒一走，又屏退左右，德妃遍再也笑不出來，端著茶盞隻是歎氣。“小璃。”她看著已經長大的弟弟，如今他再也不是那個需要她保護的孩子了，德妃細細看著付青璃的眉眼，他們是一母同胞，容貌上也有七分相似，她長的就不漂亮，容貌最多也隻能稱清秀，天祚帝求子心切，選妃也就不看重容貌，隻要選妃的嬤嬤說句是宜男之相便可屏雀中選。付青璃長得就更不起眼，一張臉生的過於清瘦，臉頰微微下削，配上薄薄的唇，總讓人感覺有些刻薄，鼻梁不夠高，對於男子來說過於秀氣，隻是一雙細長的眉毛格外漂亮，下麵有一雙狹長的鳳眼，就同她一樣，單看這眉眼，付家姐弟可稱是美人，隻可惜放在臉上一起看就全毀了，“小璃，”她再次喚弟弟的小名，“姐姐有一事相求。”
    “求我做什麼。有什麼，姐姐你說話便是。”付青璃不禁有些莞爾，他們姐弟從小感情就好，即使姐姐做了皇妃也不曾更改，如今這麼鄭而重之的相求，實在是奇怪。
    “小璃，我上次生嫣兒時就是難產。產婆說過，若我再有喜，隻怕不好，前兩天又見了紅，恐怕姐姐真的過不了這關。”德妃又是一聲輕歎，“原本想過兩天叫你進宮看看，不料今天你正巧來了。”
    付青璃看她神色認真心裏一驚，他的姐姐他最清楚，付青瑜最是謹慎不過的人，事情不到十二分的確定她斷不會這麼說，就連他斷出她懷的定是個男孩，付青瑜也壓著宮裏的人不讓往上報。想到自己姐姐命途坎坷，眼看著就要熬出頭，卻是性命之憂，隻覺心口發酸，“你怎麼不早跟我說。”
    德妃見弟弟為自己難過也不安慰，端著杯子啜茶，半晌才柔聲說道：“告訴你能如何，難道不要孩子麼，我的兩個女兒，還有付氏一門，生生係在這個孩子身上。付家我不管，可是欣兒、嫣兒還有你怎麼辦。”
    付青璃覺得那股酸澀從心口直淌上來，就連鼻子也是酸酸的，“姐姐有什麼事，我一定做到。”
    “小璃。姐姐不怕死，這也是報應，就當是還給珍姐姐的好了。我先問你兩件事，你可要說實話，一是我這胎懷的是否確實是男孩，二麼，二是皇帝陛下身體到底如何。”
    付青璃心裏一震，看著自己的姐姐的目光裏多了審視，卻也隻能認真答道：“確是男孩，不會有錯的。陛下身體安好，但需靜養，隻要不過渡縱欲，耳順之年無虞。”
    “陛下今天四十有一了，耳順不過也是二十年光景罷了。”德妃淡然一笑，“其實皇帝陛下到底如何也沒甚麼大幹係。萬般凶險隻為一條，爹爹和幾位哥哥最近可是常來問安，他們隻道這胎若是男孩，我便母憑子貴，付家也可雞犬升天。他們不知，母憑子貴之前先須是子憑母貴，付家小門小戶，靠著陛下幾年來的封賞謀得一席之地。就像暴富之家，麵上權勢熏天，其實為那些真正的權臣所不齒。爹爹和幾個哥哥都是從一、二品的官銜，可是錢糧、仕途、軍隊，他們有哪一樣沾邊了，不過是些閑職。我能生孩子得皇上的寵信，你想世上有哪個女人是不會生孩子的，這也值得拿出來說麼。小璃，你心裏比誰都清楚，若我一死，付家再沒有一個頂用的人。今後，若其他妃子也能生下皇子，我的孩子隻怕就是他們的眼中釘，若其他妃子不能生出皇子，我的孩子也隻能落得個被其他皇妃拿來做籌碼的下場。我死後，隻怕有不少人要搶著做我孩兒的母妃呢。”
    付青璃想要安慰姐姐，思前想後卻發現姐姐說的句句在理，實在是無從安慰。卻又聽德妃繼續說道：“還有欣兒和嫣兒，如今柳貴人也新生了女兒，算上去年兩個，宮裏有四個女孩兒了，還都一邊兒大。你看到寧安了麼，她是先帝幺女，先帝和太後百般寵愛，現在又如何，皇上不待見她，遠嫁蠻夷之地為的就是她身後無權無勢，你看朝堂之上，後宮之中可有人為她說一句話？我隻怕今天的寧安公主，以後就變成我的女兒。小璃，姐姐進宮是迫不得已，受寵是意料之外，我本隻想無病無災老死宮中，陛下的寵信我原本不敢奢望，後來陛下對我好，我也不以為喜。但是老天可憐你姐姐，賜給我三個孩子，為了孩子姐姐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說著便向付青璃拜倒，“姐姐求你一件事，付家沒有可以托孤之人，幸而皇上還信任你，你雖在太醫院供職，到底也考過科舉，有那麼一些同年，趁著姐姐說話還能頂些用的時候，挑些人於我，要那些沒有根底的，不是讓你結黨營私，隻求你保得三個孩子平安一世。”德妃說道這裏這也撐不住強笑，淚光盈盈，向著弟弟哀求。她五個月的身孕，又有痼疾，隻一拜倒就再也爬不起來，嚇得付青璃趕忙拉住她。
    “我答應，我答應你就是。”付青璃一咬牙，應下這份苦差，他如何不知道姐姐的心思，他們性子本就相似，都是淡泊之人，如今將孩子托付給他也實在是無奈之舉。轉念一想又再問到，“姐姐可想過，後宮之中，孩子不能無人照料，你要把孩子托給哪位嬪妃？”
    德妃見弟弟答應，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低笑道：“綠茗。”付青璃一聽大惑不解，綠茗是付青瑜的陪嫁丫頭，在付府是由她在二夫人手上救下，從便此忠心耿耿跟著付青瑜，一直陪她嫁入宮中，確實算是個可靠的人選，可她到底是婢女，如何能夠撫養皇子、公主？
    德妃卻不以為意，“她現在是付貴人了呢。我讓嬤嬤替她看過了，又測了八字，說綠茗雖然不一定會生養，但她命裏帶著福氣，能添丁進口，前些日子就薦給陛下了，已經決定封為貴人，隻不過旨意還沒下就是了。”付青璃暗自思忖，難怪今日不見綠茗，另一邊德妃卻冷下了臉，殺意從那雙漂亮的鳳眼裏一閃而過，“小璃，綠茗忠心，辦事也牢靠，你隻需為我防住一事。——不可讓她有自己的孩子。”
    “這是為何？”若她可信為什麼還要設防，若不可信，又為何要委以重任。
    “人心易變啊！小璃，我可以為了自己的孩子設計她一生無後，難防她日後為了自己的骨肉要害我的孩子。”德妃感慨，見弟弟還是不忍，隻得把話說絕，“你可記得當年珍姐姐待我們如何，我們當時私下裏說日後一定要報答她恩情，難道我們當時是說假的麼。我們後來又是怎麼對她？當日發誓是真，後來害她也是真。我們尚且如此，又怎麼能奢望綠茗能一輩子知恩圖報？”
    付青璃跌跌撞撞離開馨樨閣，直到出了宮門才想起答應了容欣要去陪她，隻能在心裏苦笑，下次去的時候隻怕小家夥又要鬧個不停。不料剛走出兩步，侯滿又從後麵追來，說是寧安公主有佯，要他前去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