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莞爾看著戰場上彌漫的硝煙和戰士掙紮的身影，心裏不禁湧起一種異樣的情緒。她說不明其中的味道，但是壓得她心口發悶，總有一種不吐不快的想法。像是有千言萬語卻隻能說不出來的感覺。像酒憋在了酒壺裏倒不出來的別扭，像吃了那窩心的東西卻不能咽下的難過。
    沒有什麼能震撼自己的心了。再沒有了。
    鳳莞爾心想。
    你看那男子廝殺的奮勇，不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所謂義氣，是為了信念，為了身後的家園。他們用盡全力不是為了生存，而是為了自己的家人，為了她這個國君。
    她感覺喉嚨哽咽卻雙眼酸澀。她感覺到自己的雙手顫抖著，拿著劍的手都已經開始使不上力了，但是她卻是因為那種哽咽在顫抖，反而在這種憋悶的心情下，揮動起了自己那隻已經到了極限的手臂。
    這樣的混亂，連宿雷、葛明都顧及不到自身，何況是她。但是她卻不想依賴他們的力量存活。她要樹立一個榜樣，即使戰死在這裏，她也是要直直的站著，不能倒下。她忽然想起了明澤。那雙狡黠的眼睛，蕩漾著溫情的眼睛，和嘴角永遠不會抹去的笑意。她忽然心口開始疼痛，她想他了。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他。不知道還能不能活著見到他。
    她寧願自己死去，也不想丟了手臂或者腿，也不想毀了容顏讓他看到。他是美好的。雖然自己不是頂美麗的女子，但是她願意以這樣的簡單完好去麵對他。對著他，她不是自卑，不是。她是國君。沒有自卑可言。她有任性的權利。甚至，她可以大張旗鼓在他麵前去招三搭四。隻是，她心裏有他。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看著他卻摟著別的男子。她做不到為了看到他吃醋的樣子就挑逗別的不是他的男子。她做不到心心念念的人在麵前卻顯出了曖昧的神情給別人。她做不到，她愛他，愛的很深。深到忘記了有多深。忘記了那份愛的分量。忘記了自己能夠為他付出有多少。
    平日裏的形影不離讓他一點點沉到心底最深處，無法拔出。無法拔出，是因為你找不到根莖，無法拔出，是因為深到自己看了一眼就覺得恐懼。那是無敵的深淵。她把他就投了進去。她以為這樣可以忽略了那份愛，結果卻讓它從那深處慢慢成長。當她以為那是芽葉的時候，其實，那根部在心底已經盤根錯節。她以為它成長了的時候，那根部已經糾結到她每次呼吸。她愛他，她很愛。
    當她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遠離。
    但是她慶幸著，自己最後還是得到了回應。她壓抑自己太久，封閉太久，她不敢說愛太久。所以，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心底那份悸動所來何處，所以她一直迷茫著這份愛的意向。但是這個時候，滿眼呼嘯而來的刀柄麵前，她卻想起了他。讓她在這個時候，有了片刻恍惚，有了心裏最平靜的一刻。雖然這一刻，很可能就要了自己的性命。
    但是她卻笑了。她開始意識到這愛的分量。開始理解將士們對家的熱愛。她也愛，為了所愛的人。在這樣的大愛麵前，自己想到自己的小愛，原來女子總有一些浪漫，即使最殘忍的時候，即使耳鼻之間都是血肉橫飛的味道，即使那血肉的腥臊衝擊著所有感官，她還是能夠想到最浪漫的時候。
    她也許不配做國君，心裏在這一刻竟然想到的是明澤，心裏那個最不能觸碰的地方。想到心疼的地方。
    她抬眼看著拚力廝殺的人，她心頭茫然：她能活下去嗎？
    她已經開始沒有力氣抬起胳膊。她一身紅袍雖然在血色下沒有了那麼奪目的光色，可是她穿著，站在那裏就顯得格外耀眼。每個海默將士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遠遠的衝了過來，成了他們的航標一般。宿雷去擋了，葛明去擋了，司勵那個沒有什麼大力的人也去抵擋了。但是她還是直挺著身體，她知道自己的將士也能看到自己，不能示弱，不能。
    忽然她發現身邊又聚集了一堆人。身著自己將士的軍袍。她笑了笑，可能是明澤派來的暗士。但是……她眼睛一掃，似乎人數多了好多。是真的有將士來保護自己呢。她心裏一震。那不是刻意安排的保護自己的人，而是自己的將士看到自己在這裏，所以拚了一條血路來保護自己的。她心裏凜然。
    有人為自己犧牲，守護，恍若是利索應該的一件事情。從小到大，一直都有人保護。一直。每一刻都是有人在那裏。有人想害，有人想保。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沒有任何結果的情況下，有人拚了命過來保護自己，還是自己叫不出名字的人，她心裏覺得一切都不是那麼能夠簡單說放棄就放棄，說完結就完結的。
    當下心一橫。鳳莞爾丟了劍，手搭上了弓，幾箭齊發，那海默的士兵幾人同時倒地。
    鳳莞爾被圍在中心，總是有人擋住，沒有人能夠衝破這個防護。而她就皺著眉頭，麵容嚴肅看著周圍。不停拉弓搭箭，竟然比她親自上場去廝殺效果來得更好。
    之前衝在海默前麵的那個年輕將領輕哼一聲，一邊用劍劃過一個來儀將士的脖子，一邊騎馬抄過一個身側有弓箭的人順手拿起了弓箭。然後，小心搭箭，直直對向了鳳莞爾。
    當鳳莞爾把箭放在眼前，橫放長弓，慢慢掃過麵前，尋找目標的時候，她看到了那箭，當她看到他手鬆開了那箭直直射向自己的時候，她手中的箭也放了出來。三支箭，一支對著正劈向身側來儀將士身上的那人手臂；一支對著向劈向司勵的讓他措手不及的那刀；一支對著遠處奔過來的海默士兵。她不敢改換角度，否則三箭就不是這幾個人，也許就是自己的來儀將士。
    當她想再搭一箭的時候，那箭已經直直射了過來。她沒有機會了。隻能微微偏身。卻感覺到那火辣辣的鑽心的疼痛從肩頭傳到全身。
    一個激靈，她恍若看到天邊那血紅的太陽呼啦啦壓了下來。那紅霞真美，她心想著，卻恍惚見聽到有人叫著自己的名字：“莞爾。”
    聲音在這戰場上顯得格外悠遠，恍如從天際一角傳來。清冽而幹淨，讓她那股煩悶之心豁然開朗起來。
    聽到了這個聲音，鳳莞爾恍惚回到了那個鳳山上的月夜。水月淩冽冰寒，水也是微凍。但是那個男子恍如不在這塵世，撩撥著那泛著銀光的水，向身上澆淋。她瞬間也感覺到了那股冰冷。
    好冷啊。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卻不知道，她的身體已經開始向後傾仰，神情也開始恍若夢遊。
    “莞爾！”
    鳳莞爾耳際又開始聽到這溫存的聲音，隻是聲嘶力竭了一些，隻是絕望了些。莞爾卻笑了起來。
    “莞爾！”
    一聲比一聲的絕望和急切。鳳莞爾卻心滿意足。原來最後，她雖然見不到明澤，但是那聲音深植心底。即使逝去也恍如在身邊一般。
    這樣即使死了，他也是陪在自己身側的吧。
    鳳莞爾心想，無比滿足，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