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 第1章 婚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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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日的王家醬鋪顯的有些冷清,懷鳳沒說什麼話,轉身出了大櫃,一撩簾子轉到了後巷的廚房去取籃子。這一整天嫂子的情緒都有點不一樣,要是往常生意清淡早早收了鋪子,嫂子就會坐在門口指桑罵槐的念叨年頭不好過,今兒非但沒念叨,還有些難掩的快感擠在微黃的臉上。懷鳳夷了一眼,無心管嫂子的死活,一顆心早就飛到巷口的茶館裏去了。
“姑娘,去弄堂口買點小菜,割點肉,今天家裏來客人。”哥哥王懷仁悶聲收了帳,對著拿完籃子準備出門的懷鳳說道,“你不要耽擱太久,早點回來。”
“哎……”懷鳳沒聽完哥哥的念叨,聲音漸行漸遠。
傍晚的風在梅雨季節也悶的像浸了水的抹布沒頭沒腦的裹在身上口上臉上,懷鳳抽出帕子在兩頰擦了擦,就著茶館門口的玻璃,理了理自己毛了的發梢。從滿滿的人群裏看過去,柳月白身著竹青長馬褂,黑的發亮的頭發和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的臉在懷鳳心裏都成了歌兒。
柳月白一口好聽的官話,雖然沒有這裏人那麼粘膩溫軟,可那麼幹淨清脆的像白蘿卜一樣的聲音,卻噙著涼意。光聽著這樣的聲音,懷鳳就會激動的微微顫抖。
“話說到這林黛玉聽到傻大姐這樣口沒遮攔的話,登時一口氣沒了……”柳月白搖著一把紙扇,一眾聽書客的心揪的緊。
“嘿嘿,醬鋪西施,又來看我了?”跑堂的小子是個駝子,握著個手巾帕子,拎著大茶壺,眼裏噙著別有意味的笑,直盯著懷鳳。
懷鳳知道此刻若是坐在二樓那些雅致昂貴的包廂裏的大戶人家的小姐,就該惱了,可她就是鍾愛這“西施”的稱呼,西施,那是四大美人兒。她記得小時候過盂蘭節,娘帶著自己看燈上畫得就是這美人兒。想到這裏,微微的笑意就要溢出來,可是轉過神看到小跑堂,她還是不由生了氣,美也不是你配誇的,來也不是看你的,小駝子,哼。於是,她轉了身將即將跨進去的一隻腳收了回來。用那雙含著露水的眼睛瞪了一瞪,旋即離開。背了身,聽著月白的聲音,懷鳳還是含了笑,走遠了。
走到巷口,賣豬肉的老李不在,隻剩一個長著麻子的小學徒小李盯著鋪子。
“小麻子,給我割塊肉……”懷鳳笑說。
懷鳳的笑裏帶著蜜糖一樣的味道,嘴雖諧謔著,可那窄瘦的臉頰上還是滿滿寫著美麗這兩個子,她不動的盯著小李子,直把那張布滿雀斑的臉盯紅了。
“撲哧”懷鳳笑得更歡暢了,直將脅下的帕子抽出來遮掩。她心中是歡樂的,的確,美麗是有魔法的東西。看著這張青澀的隻有一點點根須長出的小夥子為她漲了臉,懷鳳掩不住有些喜悅。她心裏默默念著:“小李子,嗯,還行,將來要是開個肉鋪,就可以天天吃自己家的肉了。那個小駝子,也不掂量自己有幾兩。我要是成親了,月白怎麼辦?”胡思亂想下,用荷葉束好的肉已經穩穩的放在了她的籃子裏。另有一包是一顆豬心,“鳳姑娘,補……補身子吧,師傅不在,你別張……張、張揚。”平時也嬉笑怒罵的小夥計啞了口。今天為了看月白特地打得辮子有些緊,卻讓懷鳳整個臉飛揚起來。難怪,今天的她特別不一樣。
跟人聊著,兩下裏天也擦了黑,想起大哥的叮囑,懷鳳不由歎了口氣,忙忙向回趕去。雖是親哥哥,可終究還是脫不了寄人籬下的蒼涼感。回去的路上,懷鳳還是不忘向已經挑了大紅燈籠的茶館看去,許是暑濕,汗水細細密密的布在懷鳳光潔而清亮的額頭上,像沾了露珠的水蜜桃,她的臉不是白色的。人都說江南女孩子都是美麗而潔白的,可是這種美麗和潔白隻屬於大戶人家的小姐,每日在繡房裏,出個門都是油傘竹轎,嬌嫩嫩的花一般,窮人家的女孩子不能白,也白不起。可是懷鳳偏能將微黃的臉顯現出別樣的風致。像廟裏的菩薩,金黃金黃的臉,可你就會認為那是美。
“月白,小麻子,小駝子,王木匠……還有弄堂後教私塾的張先生,嗯,不行不行,太老了……”不知是不是連日來聽柳月白說《石頭記》的緣故,對於“終身大事”這四個字,懷鳳顯得格外上心起來。低著頭看著自己在暮色四合中微微閃現的影子,就像模糊不清的前路,她過著篩子,一個一個清點著所謂的“可疑者”或者也能稱為“可以者”。
“哎呦……”想到入神,又記掛著書的懷鳳一頭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大姑娘,就是再急著嫁也不能往懷裏鑽吧?”貌似管家的一個半大老頭在後麵調笑著。
懷鳳害了羞,卻也著實生了氣,在醬鋪,看過多少來來往往的“臭男人”,一張利嘴早似啄木鳥:“先生,看您穿得也似模樣,沒讀過書也應聽過‘知書識禮’這四個字,這禮您都不懂,還是趁天熱好好在家養您的伏吧……”
話雖爭著,在那身閃著亮光的象牙白杭菊滾邊亮綢長衫的照耀下懷鳳還是有些許少女的羞怯,趁著那邊穿黑緞褲棕黃對襟盤扣開衫的人啞了口,就繞過被撞的男人,加快了腳步。
“嗬嗬嗬,童安,你也有嘴拙的時候……”清亮的男聲,帶著清利的語調,玩笑的幹脆。
“二少爺,她還沒跟您道歉呢。”
“人家姑娘白讓我撞了,該我道歉。得了,回府吧。不知王大娘那邊事兒辦得怎麼樣了……”
嘩啦一聲扇子搖開,又是京城的官話,最近逃難來的多,京城裏的達官貴人都將上海當了避風之地。可是懷鳳喜歡官話。回了頭,沒看清剛才撞了的人,一個高挺的鼻梁和微閉的眼睛像過年時剪下的窗花,在她腦海中留下了一個神秘卻美好的剪影。
“少爺”,這個詞太遙遠。做個“老板娘”,就是福氣不淺。
十八歲的姑娘,想法,她不是沒有過。可是,又能怎麼樣,嫂子就是榜樣,雖然說起來仍舊是醬鋪的“老板娘”,可是起早摸黑,像個夥計似的嫂子,柴米油鹽的日子,卻深深刺激著她的每一根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