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太陽曬得發燙的桌子上，擺著一張照片。一張從學生證上撕下的一寸照片。
    我仔細看了很久。我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那張微笑的女生的臉。
    他們說，這是我喜歡的女生。他們還說，她的名字叫尹章章。
    尹章章。為什麼我的記憶裏關於這個女生的內容，連一丁點兒都不存在呢？
    我已經在病床上躺了快要滿三個月。從我被爸媽空運到美國開始，我便一直躺著。
    我隻記得那天早晨，我披著一件外套去了學校。我還清楚地記得我對安逸景說的話，那個時候我其實就快撐不住了。回到座位上，我便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我一直以為，我會死掉。當醫生親口告訴我，我得了腦癌的時候。
    “現在治療還是有希望的。”醫生不知道是在安慰，還是在勸誘。厚得誇張的眼鏡壓得他的鼻梁嚴重變了形。
    “我會死嗎？”我似乎問了個很傻的問題。
    “當然……”醫生欲言又止，“你還年輕，不會有事的。”
    我從座椅上站起來，拉開門要走。
    “要去辦住院手續嗎？”
    我在門口停了下來，衝他笑了笑，“給我開點止痛藥吧，我不想死得太痛苦。”
    是的，活著本來就是痛苦的，我不想在肉體上同樣那麼痛苦。
    我已經準備好迎接死亡，可現在，我那個忙於她的料理店的年邁的老媽每天都守在我的床前，告訴我她有多麼開心我能活下來。
    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你想起那個女孩沒？”她用期待的眼神看我，祥和極了。
    我搖頭，“老爸呢？”
    “他已經回國了，生意太忙了。”老媽一副埋怨的口吻，“你怎麼又扯開話題，你真的就一點都想不起她嗎？”
    “你就這麼喜歡這女孩嗎？”我有些不耐煩了。從我第一天醒來開始，她就每天都重複地問這個問題。
    關於這個女孩，有這麼重要嗎？
    “不是我喜歡她，而是你喜歡！”她再次重複了這句話。“她是你的救命恩人，更是你喜歡的人，我不相信你就這麼把她忘記了。”
    “喜歡？喜歡就不會忘記得一幹二淨嗎！為什麼偏偏沒有記得她……”
    “好吧，下個星期你就出院。”她有些不高興地站起來，走到門口卻又停了下來，“星期五的時候我要先回去，如果沒什麼問題，你自己回來吧。手續什麼的，我已經都幫你辦好了。”
    “為什麼不和你一起？”我激動地坐起來。
    “你也是時候自立一些了。”說完，她甩上門，把我一個人留在了房間裏。
    他們變了，真的變了。
    “寶貝，我和你爸爸說了多少次了，不要不係紐扣就出門。”鬢角已經多了白發的我的老媽耐心地蹲在地上幫我係好校服襯衫的紐扣，滿臉的笑容讓我看得有些作嘔。
    等她給我係完，又穿上鞋，我才得以從他們建立的牢籠中逃脫出來。
    我蹲在馬路邊上，用力撕扯釘在衣服上的紐扣。煩躁，每次都要係這些該死的東西，浪費時間，而且又悶又熱。
    “你在幹什麼呢，葉萊小朋友？”
    我沒有抬起頭去，因為我知道又是那幫無聊的家夥——在學校裏自稱老大的那幫自以為是的蠢家夥。
    “你這家夥，又不打算去學校嗎？”
    我仍然專心地扯著我的紐扣，就像什麼都沒有聽到一樣。
    “該死的！”他一把揪起我的衣領，凶巴巴地瞪著老鼠一樣的眼睛，“你他媽的沒聽見我說話是不是？”
    “我不想給你錢。”我慢悠悠地表明了立場。
    一個拳頭迎麵飛來，我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你說不想給就不給嗎？！臭小子！家裏那麼有錢，一點點都不願給，你也太小氣了吧！”
    “我不想給。”我坐在地上吐了一口混著血的唾液，慢吞吞地說。
    “瞧你那衰樣！你爸媽年紀多大了？讓我算算，怎麼著也得有四五十了吧？你小子會是親生的？打死我也不會信啊！哈哈哈……”
    切，說這些屁話有什麼用，根本就惹不怒我。
    “搜他的身！”
    我隻穿了一件沒有紐扣的襯衫，一條沒有口袋的短褲，連書包都沒有背，有什麼好搜的？一群蠢蛋。
    “啊……”隻聽一聲慘叫，那個隻有幾根頭發的家夥就飛了出去。
    “大哥！大哥……”剛才還忙著搜我身的家夥們慌慌張張地奔了過去，安逸景卻連看都沒看我一眼，轉身便走。
    我爬起來，追上去，一隻手剛碰到他漏在外麵的胳膊，便被他一巴掌揮到了一邊。
    我又坐到了地上，仰著頭看他麵無表情的臉。
    他斜背著書包，頭發淩亂地遮住他的眼。自從他媽媽走掉的那天開始，他便沒和任何人說過一句話。
    我不指望他會說聲對不起，按照現在的情況來看的話。當然，我也沒打算對他說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