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汴京風雲  第三十七章 賀壽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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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七)賀壽
    話說祭天之後,皇帝趙禎受了百官的賀壽,便下了旨說是眾文武不必侍駕,各自打道回府便是。而趙禎本人隻和太後客套了幾句,又命人恭恭敬敬的護送太後回宮,自己就與八王一道去了南清宮。
    這是真宗在時就準了的。從趙禎入宮做太子的時候起,真宗便允許趙禎在每年的臘月初三到南清宮與八王相聚,這麼多年來,從未有過例外。趙禎向來十分珍視每年這一天難得的機會,能夠在八王身邊,拋卻君臣之禮也躲開那些時時注視著他的眼睛,而與八王共享天倫,不僅如此,每年的這一天也是八王剖開心思、手把手的教趙禎如何應付這錯綜複雜的朝局,好在趙禎自小就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八王的話,隻說一遍,他便銘記於心。
    從趙禎進宮的那天起,每天都過得小心翼翼,劉後從來就沒給過他好臉色看,真宗對他也是忽冷忽熱,偶爾對他關愛有加,卻又總覺得那雙眼睛注視的不是他,而是仿佛要透過他看著旁的什麼人似的,有時卻又對他冷若冰霜,仿佛見到什麼不祥之物,而趙禎從來能做的就隻是忍,看著別人的臉色,慢慢的磨著自己的性子,醞釀自己的城府。
    可那些堆在心裏的委屈,也隻有在每年的今天,見著八王方能倒一倒苦水,也隻有當八王溫言撫慰,掰開揉碎的給他剖析這些人和事的時候,趙禎的心裏有種極大的滿足,因為這位城府極深的王爺向來於人不肯深言,防人三分,卻是對他掏心掏肺。於趙禎而言,這偌大的朝野偌大的宮廷,隻有八王一人是真真的始終站在他這一邊的,有時候心中憋悶煩躁得很,隻是一見到八王,竟就有種熱淚盈眶的衝動,那種深深的依賴和眷戀參雜其中,說不清這層關係究竟是什麼,也說不清八王於他是怎樣的存在,父子,君臣,亦或是夾雜著些別的什麼,自己不敢往深裏想,也不敢多做什麼,怕那人有所覺察,更怕那人有一天會離自己而去,根本不敢去想離開了這一層庇護的自己,究竟還有什麼可依的,所以,趙禎對八王又敬又愛,戰戰兢兢的嗬護著父子間的那份情誼,卻越發的覺得管不住自己的心。
    南清宮,楓晚亭裏,八王依舊穿著那身杏黃色的錦袍,站在欄杆邊上,有一搭沒一搭的給湖裏的錦鯉投著食,趙禎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久久的注視著那個依舊秀挺的背影,似是這麼多年來從未變過,一時間有些恍惚,清明的月光下,眼前之人仿佛籠著淡淡的光暈,如同夢遊般的起身走到八王身邊,輕撫上那人的背,似是有一股暖意從指間彌散開來,直至心窩,不由得手上來回的摩挲,再回過神來,已是對上了八王半眯起的鳳眸,清寒的目光直射到心底,趙禎一驚,手有些尷尬的停在半空,腦子飛快的轉著搜羅著托詞,一眼瞥見搭在一旁石凳上的狐裘,剛忙一把抄起來,仔細的披在八王的身上,有些不好意思的別了臉,柔聲道:“父王,這裏夜寒霜重,當心著涼。”
    八王“嗯”了一聲,輕歎道:“皇上,臣說了很多次了,皇上不應再稱臣為‘父王’,理應叫‘皇叔’才是啊。”趙禎一愣,這麼多年了,他一緊張就會叫錯,“父王”這個詞幾乎是脫口而出,聽得八王這麼一說,頭垂得更低了,趕忙幹幹的笑了一下,岔開話題,道:“是——禎兒有一事不明,那皇叔今日祭天為何當著太後的麵提及了母妃?莫不是——”
    八王微微一笑,不愧是他帶出來的孩子,已然是看出了端倪,不過眼下這事還不能讓他知道,一定要找個合適的時機,想個萬全的對策,一點點的透給他實情,否則的話,他真怕那個孩子一時間難以接受這殘酷的真相。
    八王沒有答話,卻是一揚手將手中所有的魚餌撒入池中,霎時間魚兒競相來食擠成一團,身邊的趙禎有些出神的盯著那些魚兒,自幼在這池邊八王一次次的以錦鯉做比,教給他許多的道理,不由得歎道:“以餌誘之,實乃良策。”
    趙禎正揣摩著八王這一次的深意,卻聽八王徐徐問道:“倘若這魚餌散盡了,又當如何?”趙禎被問得一怔,一抬眼,正對上幽幽的鳳眸,深若寒潭,映著月華波光點點,趙禎心頭一動,忙避開了,籠了籠手,這動作自幼看八王做慣了,不知不覺的也潛移默化成了自己的習慣,趙禎沉思片刻,抬眼道:“不如結網捕之,一網打盡!”依舊是溫吞水的語調,卻也透著些微真龍天子的霸氣。
    八王有些欣慰的看了趙禎片刻,轉而輕輕笑著搖了搖頭,語重心長的說道:“若是一群小魚,結網尚為良策,可若是一條大魚,倘若它掙紮著來個魚死網破又將如何呢?”趙禎被問得一愣,這一層他確實沒有想到,他自知八王所言的大魚就是劉太後,那個女人自先帝在時就仗著自己的榮寵攝政,如今盤根錯節的根基很深,雖說八王這些年已經一點點的瓦解了劉太後的一些黨羽,但其勢力尚存,如果冒進真的來個魚死網破也未嚐不可能,想到這裏細白的牙咬了咬下唇,皺著眉,望向八王,問道:“那,依皇叔之見,為之奈何?”八王抽手拍了拍趙禎扶在欄杆上的手,和自己一樣清冷的溫度,誰也無法捂暖對方,不由得笑了笑,歎道:“那就隻有做一回薑太公咯!”半開玩笑的語氣,眼見趙禎無奈的眼神,八王話鋒猛的一轉,繼而是滿臉的嚴肅,低語道:“見慣了肥餌的大魚,偶爾拿個赤裸裸的鉤子,才不會防備。”
    趙禎慢慢斂起了眉,低頭思索著八王的意思,一時間氣氛有些凝重。
    一聲通傳打破了二人的沉寂,來的卻是琪瑞,躬身一禮道:“啟稟皇上,王爺,龐將軍來訪。”琪瑞話音未落,便聽一陣爽朗的笑聲,端的衝散了這滿亭的凝重,令人心情無端的好了起來。
    隨著笑聲漸進,一身玄色錦袍的龐統一手拎著一壇子酒大步流星的朝著楓晚亭而來,習武之人走路生風,帶著一路散落的梅瓣,星星點點的落在玄色的外袍上,襯著一雙半挑著的桃花眼,竟是有幾分風情。八王原本繃緊的心霎時間輕鬆了許多,懶懶的把身子往身後的欄杆靠過去,鬆了鬆筋骨,一路望著龐統走來,慢慢眯起了鳳眸,勾起了薄唇。身邊的趙禎卻是把眉頭皺了又皺。
    龐統已是上了前,“咣”的一聲,大大咧咧的把酒壇子往石桌上一放,震得杯盤叮咚作響,似是根本沒看見趙禎,徑自衝著八王朗聲笑道:“王爺真是好興致啊,大冷的天,自己在這賞景呢?”一瞥眼,好像大吃了一驚,道:“呦!皇上在這呢?!哎呀,臣不知皇上駕到,”說著就要行大禮,卻放慢了動作,趙禎習慣性的說道:“免禮平身。”話一出口自己就後悔了,眼見這個龐統膝蓋還沒著地,聽了這話,“刷”的一下起了身,嗬嗬一笑道:“謝陛下。”而後竟是張羅著兩人喝酒。
    “咚”的一聲,開了酒壇子,一股濃烈卻清而不濁的酒香撲鼻而來,一把上前拉著八王就往石凳上拽,嬉皮笑臉的說道:“誒,王爺啊,這可是我從澶州帶回來的,兩年前從曲裏刨出來的,放了三十年的杏子酒,絕對的野味,卻也是清冽宜人,咱們邊關比不得京裏,我一直就沒舍得喝。王爺在澶州那會,天天忙不完的煩心事,就把這酒給忘了,這回進京的時候特意帶回來的,就等著王爺壽辰,咱好好的喝他個一醉方休!”說著話還勾肩搭背的,眼瞅著一副稱兄道弟的模樣,看在趙禎眼裏甚為紮眼,不由得又擰了擰眉頭,卻也沒多說什麼。
    龐統瞥了趙禎一眼,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笑道:“哎呦,你看看我,帶兵帶慣了,總也不懂個禮數,皇上見諒啊——哎,隻怕皇上喝不慣這野酒,這種東西哪比得上宮裏的貢酒啊。”說著挑著眉又睨了趙禎一眼,眼瞅著這是話裏話外的趕他回宮呢。
    趙禎性子平和,卻也不是真的庸碌,老狐狸帶出來的小狐狸,動起心思來也不比誰差,此時倒是耐下性子,往石凳上一坐,裝作滿不在意的笑道:“龐將軍哪裏話,既然今日是朕和王爺的生辰,龐將軍自幼又是朕的伴讀,看樣子和王爺也熟絡的很,宮裏悶得慌,不如咱們都不要拘禮,就像小時候那樣,”說著頓了頓,望向八王,問道:“父王意下如何?”故意叫了“父王”,叫給龐統聽的,龐統眉梢微微抖了抖,這個老六,從小就是這幅德行,就喜歡當著自己的麵,跟八王“撒嬌”,他們越是“父慈子孝”的,越是讓龐統看著不順眼,此時龐統突然一愣,接著竟是噗嗤一笑,敢情自己真是個天才,那麼小的時候,就懂得吃醋了,偷偷瞄了一眼八王,見那人垂著眼不說話,隱隱的卻是在唇邊含了笑,來了精神,心道老六你要玩我就奉陪到底,正要開口,卻聽八王笑道:“好啊,本王確實很久沒有好好的放鬆過了,既是皇上開了口,那本王就遵旨,你們都是本王看著長大的——來,禎兒,統兒,你們可要好好的陪本王喝幾杯。”
    一句話說得趙禎和龐統都是一愣,禎兒,統兒?這都多少年沒提過的稱呼了,猛的被八王這麼一叫,似是又回到孩提時代,兩個屁大點的孩子,見天的掐架,不對,是屁大點的龐統見天的欺負趙禎,趙禎就跑到八王的跟前,那個狐狸似的王爺總是笑著瞄著在遠處倔強的站著的龐統幾眼,俯身附在趙禎耳邊,低語幾句,而後趙禎破涕為笑,以後的幾天之內,龐統必定犯事兒挨罰!
    想到這,龐統白了八王一眼,心道,那會子就知道幫你兒子整我了,哼!看我以後不討回來的。
    趙禎也想到了這個,心裏卻是一暖。這些日子他聽聞八王和龐統走的很近,今日又見龐統跟八王這麼隨便,心裏老大的不痛快,現下聽得八王這麼一提,心中了然,臉上一熱,自己的父王從來都是無條件的幫著自己的,瞥了龐統一眼,有些得意,卻也不動聲色,笑道:“父王說的是。”
    八王見龐統悶著臉的模樣,不由得一笑,把自己跟前的酒杯往龐統眼前一遞,輕磕出聲,道:“來,統兒,給本王倒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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