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汴京風雲 第三十五章 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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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交心
話說八王下朝回宮,在書房小坐了片刻。
其實還沒出宮門,八王便見到了在朝廷上和自己針鋒相對的龐籍,照慣例冷言相對,互相調侃了幾句,八王便出了宮,心中卻是把有些事想了又想。
這些事,除了他和龐籍以外不會再有第三個人明白,包括龐統。八王輕歎一聲,抬頭看了看天,嚴冬的天色有些陰沉,怕是要落雪了,卻是輕聲道:“快了。”也是時候該把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拿出來好好的曬曬太陽了。
剛出宮門,便聽說龐統被太後宣了去,意料之中,隻不過,來得有些快。隻怕會覺得煩心的不僅僅是他一人。想起龐統這回一定又是表情誇張的好像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倒是難得輕鬆了,輕笑一聲,俯身上了轎。心道這一次龐統隻怕又有的糾結了。
太後會跟他說什麼,不用問八王也能猜得到。這麼多年了,自己對這位“皇嫂”的脾氣秉性倒是摸得透透的,隻不過那種狠毒的女人,無論她今時今日地位身份如何,於八王而言,都不過是些名頭罷了,卻無法贏得他半分的尊重。心機城府倒是都不錯,手段也可圈可點,隻是也許從很多年前開始,在八王心中,所認定的皇嫂有且僅有那一位,那個聰明善良的女子,那個他企圖保全卻終究是疏忽了而使她蒙冤的女子。
這樣想想,倒是越發的感覺造化弄人了。八王自嘲的微微一笑。那年的杭州之行,竟是這如今種種糾纏的溯源。
沉思片刻,輕輕搖了搖頭,人老了就是喜歡回憶過去的事。斂了思緒,跳入腦海的卻是龐統,雖說有些事是不能和他明說,於公於私卻也不得不給他結那個心結。
再說龐統進了南清宮,跟著琪瑞往正堂走去。
正堂嘛,就是平日會客之處,也就是所謂的前廳,龐統一見琪瑞領著他進了正堂,心裏有些不舒服,明擺著,這王府的後院確實是他進不得的。來不及多想,便見八王已經在上座喝著茶等著他呢。
等琪瑞拱手行了禮退出廳堂之後,龐統攢了一天的怨氣仿佛是瞬間找到了突破口,卻也沒惱,隻是突然朝著八王行了個大禮,正正經經,規規矩矩的,表情嚴肅得欠扁,正色道:“末將參見八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眼睛卻是直視八王。
平素散漫的龐統此時行這大禮,分明就是對朝廷那些勾心鬥角的破事以及八王隻讓他進客廳的行為的一種極端不滿。
八王微微一愣,哦,敢情這是生氣了。放下手中的茶盞,八王似笑非笑的挑眉盯著龐統看了一會,見龐統分明是跟他擰上了,倒是噗嗤一笑。誒,這就對了,這才是他認識的龐統。
不過,這世道就是如此,一物降一物。龐統等了半天,也沒見八王出口那句客套的官腔“免禮平身”一類的。挑眉看他,卻見八王提起案上的一個白瓷茶壺,起勢頗高,而後落下,倒了杯茶。起身遞到龐統跟前。
一股清香入鼻,龐統一愣,接了茶杯,不喝,卻是抬眼問道:“誒?你不是最愛鐵觀音麼?什麼時候改喝菊花花茶了?”
八王眯了眼,一笑,道:“本王所飲確是鐵觀音沒錯。這菊花茶是專門為龐將軍你泡的。”
龐統把玩著盛著清茶的白瓷杯,試著這水溫不冷不熱剛剛好,而後一飲而盡,確實沁入心脾,多少泄了些心火,舒服得很,心裏舒坦,嘴上卻道:“王爺,我好像從來沒說過我喜歡菊花茶吧?”這個確實,龐統對於這些,向來沒那麼多講究。
八王卻是垂了眼,拿了案上的茶杯,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端起來在跟前,輕輕吸了口氣,微微笑道:“是啊,隻不過,這菊花茶是解煩去躁清熱去火的茶中上品。”
解煩去燥?清熱去火?龐統一怔,嗬,敢情還是對症下藥呢?看來八王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心中所感,更知道他為何而來。真是難得的默契。
八王上前,單手攬過龐統的胳膊,說開了,龐統也就沒什麼可別扭的了,也就順勢起了身。這檔子事算是結了,切入正題。
明人不說暗話。待八王和龐統都落了座,龐統便開了口,表情還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樣子,語氣卻嚴肅得很:“想必王爺是知道了今日太後召見的事。”
“嗯。”八王合了眼,點點頭,道:“這個本王料到了,卻沒想到這麼快。”
“她讓我站對了位置。”龐統又道。
“嗯,她說得對。”八王抬眼,挑眉,側著頭,看向龐統:“你應了她便是了。”
龐統斂了笑意,猛的直視八王有些明暗不定的鳳眸,低聲道:“她還說,我爹跟她是一條船上的。”
這話倒是說得八王一愣,龐統啊龐統,你還真是不按常理出牌啊,明明是在試探,卻偏偏又說的這麼光明正大。八王隻是一笑,低頭飲茶,不置可否。
龐統心知,這算是問到點上了,和八王這種聰明人講話,有時候要的就是隱晦,兩人也享受這種心靈交彙的悸動,有時候卻又不得不直截了當,比如這種生死攸關的大事。龐統擰了劍眉,盯著品茶的八王看了好一會。
一杯茶盡,八王收了杯盞,低頭輕歎道:“有話你說便是了,能答的我照實說,不能答的我便不語。本王保證,絕無半句虛言。”聲音不高,卻是字字帶著分量。
龐統點點頭,普天之下都知道,隻要是那人應了的事,就一定做到。
龐統問道:“王爺在澶州曾說過,丁謂之後,下一個便是太後。”
“是。那劉氏禍亂朝廷多年,不得不除。”八王也斂了笑意,斬釘截鐵。
龐統又問:“欲除太後,必先鏟其黨羽?”
“是。影響過深,牽連過廣,積患已久,不得不步步為營。”八王出口是逼人的氣勢。
“那除了丁謂,除了劉氏外戚,現在又揪出了個劉益,下一個是誰?”龐統轉頭,晶亮的星目對上深不見底的鳳眸,那個答案在龐統心頭呼之欲出,卻遲遲得不到八王的回答。
許久,八王挪開了目光,他知道龐統此刻的糾結,一邊是親爹,一邊是自己。卻偏偏話還不能明說,也罷,自己盡力就是了,至於如何選擇,那便是龐統自己的事了。
八王重新望向龐統的眼眸,平靜如若秋水。開口道:“龐統,你想不想知道,當年你爹尚未入朝為官之前說過什麼?”
“哦?”龐統早知八王與自家老爹早年相識,並不知八王用意如何,隻道:“王爺且說說看。”
“嗬,那時候,你爹跟你現在差不多年紀,他說‘為官者所追求的理應是全局的平衡和多數人的利益,個人的清名與之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真正重要的,不過是最後的結果,大局的成敗,至於過程和手段,無關緊要。’”八王言畢,籠了籠手,舒服的靠向身後的椅背,眯著眼看向龐統。心中卻道,當年的一句,竟是說中了今日的此情此景。
“王爺說這個是什麼意思?”龐統聞言隻覺得心中仿佛見到了一絲澄明,卻是稍縱即逝,不得要領。
八王見他略有領悟,起身道:“沒什麼,隻不過想告訴你,你爹是個明白人。”接著話鋒一轉,道:“其實本王在澶州就跟你說過,我所為的絕非一己之私。龐統,既是你這麼明白的問我,我也不妨據實相告,黨派之爭,本王根本沒興趣,再者說,本王而絕非氣量狹小之人,針鋒相對也罷,政見不合也罷,這些本就是無關緊要的。隻是龐統,你記著,倘若他日我得知有人作奸犯科瀆職失察,那本王絕不會放過他!”最後一句,出口是畢現的鋒芒。
龐統漸漸聚起了眉峰,細細品著八王的話,其實仔細想想,自家老爹雖然感覺上不是什麼好官,卻也沒什麼貪贓枉法的事能讓人爪著把柄,要麼人人說龐太師老奸巨猾呢,還真沒錯!正想著聽得八王又道:“其實站在哪一邊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於天下,於蒼生,於我大宋,是利是弊。利者,本王傾心待之;弊者,本王斷不能容!”眼見龐統似是有所悟,八王抽手,回身,兩手撫上龐統的肩,貼近,半眯著鳳眼,吐出幾個字:“你懂嗎?”
龐統已是悟了,卻是驀地換了神情,手還不忘趁機搭上八王的五指,嬉笑道:“誒,我說王爺,我可不是那麼高尚的人,天下大義這種事,做不做得看我的心情。”
八王見他心結稍解,起身,倒也是調笑道:“嗬,你要是沒這個閑心,那就隻管在邊上看熱鬧。不過,本王不妨再告訴你一句,本王可舍不得除了你爹,他要是不在了,誰在朝廷上和我作對啊。”
龐統白了八王一眼,道:“王爺說笑了。”
卻是八王搖搖頭,歎道:“本王說過了,句句實言。”又是一笑,繼而道:“這天地萬物無非就是個平衡,陰陽和則萬物生。朝政也是一樣。”
龐統笑道:“王爺說是真的,那我便信了,王爺可不要騙我。”
八王並未答話,半晌,驀地歎道:“假話騙騙愚人也便罷了,於聰明人而言,最能騙人的恰恰卻是真話。”
未等龐統來得及深想,八王猛的換了個話題,道:“對了,你還是第一次到我府上來啊,這話你也問過了,這火你也泄的差不多了。不如本王帶你到後麵看看,如何?”
後麵?龐統先是心頭一熱,而後有些尷尬的輕咳了一聲,大大的白了八王一眼,嘟囔道:“還是算了吧,王爺的內眷我可開罪不起。”
“內眷?”八王一愣,挑眉看向龐統,見他竟不像是在說笑。籠了籠手,略一思量,道:“八王妃在二十年前便已香消玉殞了。”
“哦?”龐統也奇了,明明是很久以前便聽說,八王府上有好幾位側妃呢,如今八王卻也不像是當假的,幹脆問道:“王爺不是還有好幾位側妃嘛?”
八王一愣,旋即大笑,倒是難得的開懷。龐統又白了他一眼,之前話裏的酸味,連自己都覺得不爽,然而這樣的事實,倒也讓龐統心中一陣欣慰。
卻聽八王笑道:“哎呀,本王倒是沒料想,當年不過一句逞能的玩笑話,竟是讓人當了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