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再一次近距離的接觸八王，已經是龐統十六歲的事了。
    真宗皇帝病危，召八賢王趙元儼進宮主持大局。
    龐統陪著趙禎在皇帝寢宮的外間等候。真宗的寵臣左丞相丁謂和劉皇後在裏間，哦，還有自家老爹——右丞相龐籍，名曰：“侍駕。”
    龐統雖然年輕，卻也看的出宮闈的一些密鬥，他最是厭惡這個，說話拐彎抹角，口蜜腹劍的，根本比不得金戈鐵馬快意恩仇來的痛快。然而他是識大體的人，自然懂得這種時候，什麼都不能說，不要說。然而眼裏濃濃的不屑，卻也毫無遮擋，有瞥了一眼身邊坐著的趙禎，還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切，這樣的人要是做了皇帝，大宋可真是危矣。這麼大了，還等著別人來給他鋪平道路或是收拾殘局，哼，真是沒種！然而龐統縱使百般不耐，心中卻也有一點點高興，或者說是期待，因為，能來給趙老六鋪平道路或是收拾殘局的，有且僅有一個人——八賢王，趙元儼。
    其實，連龐統自己都不知道，明明那人也是綿裏藏針，那太極功打的比誰都出神入化，而他對他，一直都是隻有好感的，可能是因為那人與其他人不同，在龐統心裏，那人就是天山雪蓮，高貴脫俗，美得不可方物。
    已是隆冬時節，寢宮外的一樹寒梅已然綻放，帶著些許隱隱的香氣，夾雜在微凜的寒風中。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殿外太監稟奏：“八賢王到。”
    果不其然，門口站著的正是八王元儼。裹著一身雪白的狐裘，頭戴雙龍金冠，身後兩條淡黃色的飄帶，迎風飛揚，略顯嚴肅的鳳眼，斂去了往日的風流，更多了幾分霸氣，依舊是那個清俊飄逸的人。
    “父王——”趙禎看見元儼，連忙跑過去，撲到那人懷裏，好一陣撒嬌的磨蹭，元儼輕拍趙禎的背，目光也柔和了幾分。然而如此簡單的動作，看在龐統眼裏卻是極不舒服，那人好像很少對自己有那般的親昵。心裏有點悶。
    然而，龐統卻注意到，那人眼裏的柔和瞬間斂去，近乎冷情的一把推開趙禎，隻是僅僅的抓住趙禎的雙肩，神情嚴肅異常，說道：“太子殿下，怎麼還稱本王為‘父王’，理應叫‘皇叔’才是，這個不用本王再提醒了吧。”趙禎似是有些不敢置信，一向對自己寵愛有加的父王，竟然一把推開了自己，有些委屈，怯怯的叫了一句：“皇叔。”那副樣子，又讓龐統在心裏好一陣嘲諷。卻聽元儼清冷的聲音說道：“太子殿下要知道，深宮之中，事事靠不得別人，也信不得別人，能依靠能信賴的隻有你自己。”龐統暗暗心驚，倒不是為了元儼這句話，畢竟這個道理，他很早就明白，卻是為了，那人往日隻見流光溢彩的眸子此刻泄露出的一抹寂寞，令他看了心驚心疼。“殿下知道便好，此刻情勢危急，你們兩個要特別當心。”後半句是說給龐統聽的，龐統看著那人投向自己的目光，竟在其中讀到了“信任”？！信任自己嗎？政敵的兒子？天天捉弄太子的混小子？好，就衝你這份信任，我龐統也要護著趙禎。龐統心裏暗暗發誓。似是讀懂了龐統的意思，元儼勾起了一個絕美的淺笑，讓龐統看得心裏一陣蕩漾。
    元儼剛想走到裏間，卻從屏風後閃出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左丞相丁謂。那人一副老奸巨猾的模樣，令人看了心生厭惡。有些得意的看著元儼，拱手施了禮，卻看不出分毫的恭敬，開口道：“王爺受累了，這大半夜的還勞王爺大駕。”
    “哪裏，”元儼也毫不掩飾嘲諷的意味，“倒是丁大人，在皇上麵前上躥下跳的都不嫌累，本王又何累之有呢？”
    “哼，”那丁謂臉上有點掛不住，正色道，“王爺，皇上有旨，請王爺和太子殿下，到西暖閣侯旨，等候召見。”
    元儼也斂去了笑意，冷冷的盯著丁謂，心想，有你的，我走了好和劉後隨意的矯旨篡權，不過想到眼下他們必有準備，而此時龐籍應該也在皇帝身邊，便沒再多說。不冷不熱的說了句：“臣領旨。”又挑了鳳眼，輕笑著嘲道：“那就有勞丁大人，多費心了。”故意拖長了尾音，滿是輕蔑。“哼，來人，護送八王爺和太子殿下到西暖閣。”
    果然，禦前侍衛已經都是他們的人。
    跟著元儼，龐統和趙禎一起來了西暖閣——皇帝寢宮旁邊的一棟偏殿。殿外是層層的守衛，甚是森嚴，看這架勢，恐怕是有意不讓王爺和太子接近皇帝。
    龐統有些不安的望了望元儼。
    元儼卻是一副沉靜，悠然自得的品著剛剛沏好的茶。臉上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
    龐統看了看趙禎，還是一副毫無主見的樣子，這人還真是扶不起的阿鬥！心裏有鄙視了趙禎幾分。
    卻聽趙禎耐不住，開口問道：“皇叔，皇上那邊——”
    “太子殿下不必過慮。”並沒有看趙禎，隻是自顧自的優雅的品著茶。
    抬眼看了看龐統，還是一副驕傲的樣子。放柔了聲音，開口道：“統兒，本王知你自小習武，至今也略有小成，待會若是有變——”並不再說下去，元儼心知，依龐統的聰明，已然明了自己的意思。
    而此時的龐統，卻被那一句“統兒”叫的三魂七魄都找不著北了，第一次被那人如此寵溺的喚著，就為了這一聲“統兒”，死了也值了。連忙單膝跪地，目光堅定的注視著那人，擲地有聲的答道：“臣龐統，誓死保護太子周全。”那人又是一個妖嬈的微笑，暖暖的流進龐統的心裏。多年之後，龐統每每想起，都不免和元儼抱怨，就這麼一聲“統兒”，再加上個狐狸笑，竟就換了我的誓死效命，王爺這生意做的，真是夠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