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演算之法
    終於是挨過了一夜，心裏有事，天不亮便將蒲葦也折騰了起來，換上龍鐸差人送來的衣服，龍家平常的小廝打扮，倒是不怎麼引人注目。他的人早早的便在木兮樓下等著，我現在算是極其自由的，芙蓉基本上已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我不給她惹什麼太打得亂子，便也隨了我去。
    我將衣襟拉展，坐在馬車裏衝龍鐸傻笑，他一臉無奈，隻是拿出遮顏膏在我臉上塗抹了一番。待終於停到風魂閣外，他才擺出了一副家主的樣子，不再任我胡鬧，我乖乖的跟在後麵，正堂內兩側的紅木椅上早已坐滿了商客，龍鐸漫不經心的看了我一眼，拂袖而入，徑自走到右派之首方才坐下。一路走來，少不了客套寒暄，我低著頭緊緊跟在後麵，登台賣唱時這裏麵有不少人都認識我，隻是希望這身裝束不要露出什麼破綻才好，閑言碎語已經夠多，我不想再給他添麻煩。
    他剛剛坐下，人群又忽然躁動起來，剛剛落座的各人再次起身，龍鐸停了片刻也站了起來，麵若春風，雙手作揖，“夫人。”
    我這才稍稍抬頭，正看到一個美貌的少婦停到我們麵前，釵環珠翠，錦緞綾羅，麵若桃花，眉目間卻透有一分威嚴莊重之感。她輕輕看了龍鐸一眼，點頭微笑，忽然又將目光掃到了我身上，如針芒一般的感覺，我嚇得一個激靈，急忙低下頭去。
    龍鐸這才拉我退回座位，淺笑看我，“你可猜得到她是誰？”我悄悄打量，那婦人寒暄過後便徑直坐到了對麵的左排之首，能和龍家平起平坐的，排除東家棱家及並不出席的將軍之家白家，想必定是鳳家的人了。
    “是鳳家當家主母，鳳無雙的娘親。”沒等我說話，他便輕聲告予。我不由得輕啊了一聲，脫口而出，“這麼年輕！”
    他笑道：“她還有一個已是二十四歲的兒子呢。”我頓時無語，女子十五及笄後方可嫁人，照這樣推算，她怎麼的也得有四十了，可是看上去卻隻有二十五六的樣子，我的個娘啊，這都咋保養的！
    正說著，便有下人奉上茶點瓜果，廳內安靜下來，不到半刻，棱家管家棱樊終於從後-庭走了出來，五十多歲的年紀，隻是個幹癟精明的小老頭，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座上之人這才全部站起行禮，我向廳中掃了一圈，果然還是龍鐸最搶眼，溫文爾雅，淡漠如畫，哪有一點兒銅臭的樣子。
    “棱某在此替老爺謝過各位，今日是我棱家少主甄選之日，借諸家之手予以定奪評判，請各位稍等片刻，四位少爺隨後就到。”
    語罷，便有兩排小廝引了四個人過來，我一眼便認出走在中間的棱落，藍衣素帶，大團的流雲刺繡延至下襟，從我認識他開始，似乎衣服上的圖案就全是雲彩，穿在身上，風清雲淡到是別有一番滋味。他輕輕向這邊掃來，隻是極散漫的一眼，我卻覺得他已經看到了我，於是趕緊回過一個狗腿的笑容。
    “按照棱家的傳統，測試共分三場。”棱樊的話打斷了棱落看向我的眼神中淡淡的厭惡，我卻一時分不清其中緣由，不知到底是怎麼招惹到他了。“第一場考的是演算之法，須得精、準、快驗證縝密思維，其中共有三道題目，在座各位一同作答，待一炷香後，請各位與四位公子一同呈上答案，以此來做對比評判……”
    一語落罷，卻如投石激浪，一時間堂內議論紛紛，想必這棱家真是很久都沒有過家主的篩選了，從議論聲中倒是能聽出人們的新奇與不解，隻是不知這類似智力快車之類的選秀題目會是個什麼樣子。
    數十個丫頭捧了題目上來，人手一份，棱家四個公子被安置在前麵依次坐好，紫檀案幾，四寶皆俱，一把紫砂香爐放在廳內正中，一對眉目清秀的雙生小童點燃了香柱。
    我這才收回視線，匆忙去看龍鐸手中的題目，頓時笑了。第一道是道極簡單的數學題，二十八個四百三十二的累加結果，小學生的水平，我聽著噼裏啪啦的一堆算盤響，心情頓時大好，感情這時候還沒有乘法呐。
    “怎麼，笑的這麼開心？”龍鐸抬起頭來看我，不慌不忙，我吐吐舌頭，製止了他正按上算盤的手，看見所有人的注意力皆在自己的題目上，便拿過他手中的毛筆，在紙上列了個乘法算式，很快便算出了結果。
    龍鐸用一種極其驚奇的眼神看著我，半晌不語，我衝他吐吐舌頭，繼續看第二道題。看來這個朝代的數學是極不發達的，反正定是沒有達到九章算術的水平，雞兔同籠問題，我小學奧林匹克時做的都不耐煩的題竟會用來考這班成年人。一時間剛覺得有些飄飄然了，卻又忽然被打入地獄，數學再好有什麼用，還不是照樣算計不過流殤，現在到好，反而要受製於他，費盡腦細胞替他殺人。
    “很難嗎？”見我臉色暗了下去，龍鐸轉頭去看題目，我搖搖頭，快速提筆寫下方程，也出了結果。在一片持續的算盤中，繼續看第三題，這所謂的演算之法，看來指的都是數學題了，做到最後也終於有了一些難度。
    彼街百踤，兩人立於街頭對走，一人一個時辰內可行一十三踤，另一人在一個時辰可行一十二踤，一狗自街中段奔於其間，一個時辰可跑二十踤，遇人隨即折返，如此循環，直至兩人相遇方停。是問自兩人及狗始動之時至相遇之際，此狗共奔走幾踤。
    我渾渾噩噩的繞了大半天才終於弄明白它的意思，這個‘踤’也不知是個什麼長度單位，雖然沒什麼大的阻礙，可也畢竟不是很簡單了……我在旁邊畫了張草圖不斷重複狗所跑的路線，已是一個頭兩個大。龍鐸結果題目細看，也皺起了眉頭。我搖搖頭，不對，肯定不是一點一點兒疊加計算的，若沒有什麼簡便得算法，別說是他們，就連我都不一定能鳥的清。
    算盤聲終於停下一些，我皺著眉頭，一高考狀元，竟然會被這種題難住，莫非是來了太久退化了？一時幹勁驟起，埋下心來細想，是斷不能來回一趟趟計算入了這題的道，要找捷徑……有了！
    我頓時大喜，像個小孩子似的興奮地滿臉通紅。“想出來了嗎？”龍鐸輕聲問道，我點點頭，將答案寫與他，由於上交的隻要一個得數，便也沒有多餘的東西，簡簡單單的口算，他也沒有多問，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笑的極其莫測。“原來蒹葭還是個演算的高手，今日算是真正佩服了。”說罷伸手，將隻寫了三個數字的紙張遞與一旁的小童呈上，神清氣爽的坐著品起茶來。
    半柱香不到的功夫，不但堂中商客，就連棱落及其他三人皆露出了詫色來。
    待到一炷香終於燃盡，香灰一截一截的落在爐中，粉末一般卻還保持著原來的形態。交卷聲響起，棱樊並賬房中幾個的管事的一同對了答案後，一同望向我們，含義不明。
    棱樊作揖，“各位，棱某及各人對比過後，四位少爺中棱楬、棱落及棱憶昔三位皆算對前兩道，棱澈一道，在座一兩題者不一，唯有一人三題盡數答出。”說著，走下來在我們麵前站定，低頭行禮，“久聞龍少主才思敏捷，聰慧過人，此題乃北宮大師遺留下的殘題，至今無人解，今日列出，並未企及有人可答得了，卻不想遇到了公子般心明澄澈之人，還望少主指點一二。”
    龍鐸慢慢起身回禮，語氣依舊溫潤淡漠，看不出悲喜，“不滿棱老，龍某確實不知這解題之法……”還沒說完，就已是一片嘩然，他當作沒有聽見，繼續說下去，“真正解出答案的，是在下的這名書童。”說著，欠身讓了讓，將我露了出來。
    一時間所有的目光猛地宣泄過來。我驚疑的看了龍鐸一眼，待對上了他不變的笑容，才敢抬起頭來，鳳家主母利刃般的審視瞬間掃來，我趕緊移開目光，不期遇到了棱落一對閃亮的眸子，薄如冰翼，燦若星辰。輕輕對他一笑，誰知他臉色竟又變了回去。
    “這位是……”
    “棱老，小的諾亞。”我趕緊低頭哈腰，裝出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看來大家都沒有認出來我，想必定是龍鐸所用的遮顏膏起了作用。
    “老朽愚鈍，不知諾亞如何解得出此題，還請道予我等聽聽。”他再次作揖，回答的極其謙卑，倒是讓人很是受用。
    “不敢，”我一步上前，將方法粗略道來，“其實此題根本不用輪番以此計算，否則便會陷入出題者的陷阱，而是有更簡便的算法。狗的行程，隻要用它的速度乘以時間……啊，也就是說隻要知道它用的時間和每個時辰內所行累加計算即可，而至於時間，其實放開來看，就是兩個人從開始行走到相遇的時間……”說到這裏，便已有人豁然開朗起來，叫聲連連。棱樊麵帶喜色再次鞠躬行禮，緊忙命人記下。
    “原來竟會這般簡單。”龍鐸輕輕點頭，再次看向我。
    “其實越是簡單的東西，變化也就越多，也更能欺瞞世人，隻是大家都不願承認罷了……”我含笑回他，心情卻要好了很多。也許我真的該感謝他，給我了這次小小的機會，發泄一般，幾日以來所有的不快，竟也會隨著這小小的虛榮心消失殆盡。嗬嗬……我柯諾亞什麼時候也變成了得到一兩句誇獎便高興得不得了了？難道真的是太過壓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