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塞外雪 第136章 情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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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春狩照常進行著。
劉衛兩人連日同車而獵,低頭不見抬頭見,加之司馬相如的無意打岔,前兩日的尷尬漸漸散去,似乎從來都不曾有過隔閡。尤其是衛青,仿佛忽然放下了背負的重擔,渾身上下活力四射,連溫潤的眸子不經意間也澄澈得流光溢彩。兩人同處一車,有說有笑,劉徹不時挨挨擦擦,占點小便宜,而衛青似乎也不以為意。也不時比賽誰的獵獲豐富,當然每次的勝者都是劉徹。
為此,衛青幾乎每天晚上都喝得暈頭轉向,霍去病也陪著喝得暈頭轉向。
這些年,劉徹和衛青難得毫無心結地相處,眼見衛青已經趴在霍去病的肩頭昏昏欲睡,想起春狩即將結束,劉徹既高興又黯然。
明天就要回到長安了,又得麵對紛繁的國事和不可避免的勾心鬥角,這樣的平和無間隻怕是再也難得了吧。
想到這裏不禁煩亂,起身欲回寢宮,忽想起明日一回去便要提出新的作戰事宜,略一猶豫,命王順把霍去病叫來。
霍去病頭腦發暈,聽得劉徹宣召懵懵懂懂地跟著王順到了劉徹寢宮。
銅雀弦著的火光照亮了宮室,劉徹卸了發冠隨意地坐在案前沉思。這次戰鬥將會是一場大戰,也將是一場決戰,而霍去病是他認定的將成為大戰統帥的人。
是選擇衛青還是霍去病,劉徹不是沒有猶豫過,但很快他就否決了衛青。
這些日子以來,他避免著衛青過多接觸軍務,刻意地把涉及到軍隊的事情盡可能交到霍去病手上,想讓霍去病成為能與衛青分庭抗禮的軍事統帥。軍權一旦達到了平衡,以後就再也不用防著猜著,這樣不僅對自己來說更加安全,對衛青來說又何嚐不是如此?
何況,分衛青軍權的人是他自己的從下帶大的外甥,從各個角度來說,對他都不會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反而倒是一種保護,甚至對他的家族是一種力量的加強。這一點,劉徹相信衛青是明白的。
霍去病有著驕人的戰績,收複河西,立下了汗馬功勞,但是要真正成為漢軍的統帥之一,卻還需要一場大戰來證明。
劉徹相信,憑著霍去病強大的衝擊力和威懾力,他能夠為大漢帶來輝煌燦爛的勝利。
明天,劉徹就要宣布這次決戰的決定,在這之前,他想聽聽這位未來統帥對這場大戰的看法。
聽到霍去病請安,劉徹淡淡微笑了一下“去病,朕打算進軍漠北與匈奴決戰,你覺得如何?”
霍去病本有些糊塗,聽到這話卻來了些精神“臣以為這是遲早的事。”
“說說你的想法吧。”
“如今河西已平,匈奴已完全被驅趕至漠北地區,但其軍事和經濟實力還沒有被完全打垮,膽子也還沒被完全打掉,居然還敢犯我大漢邊境,必須給點顏色看看。”霍去病漸漸激動起來,本就被酒色侵染的臉頰越發的緋紅。
劉徹輕輕點頭“匈奴不滅後患無窮。隻是他們現在躲到了漠北,要想徹底消滅他們,輸非易事。”
霍去病冷笑道“縱然不能完全消滅,也要他們永世再難翻身,從此再不敢生覬覦我大漢之心。”
劉徹嘉許地望了霍去病一眼“去病說的是,不過江山家國,需有能有任者方敢承擔,你有這個信心麼?”
霍去病驚訝地望向劉徹,卻見他眸子炯炯,滿是期許地看著自己。
霍去病雖然年輕卻極聰明,加之衛青很多事情不瞞他,很多厲害關係也是清清楚楚。今日聽劉徹這樣說,立時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豪氣油然而生“陛下,臣自幼隨侍陛下左右,匈奴之暴虐也是感同身受,深知匈奴與我大漢之不可兩立。而今匈奴已被我逐至漠北,卻猶自不知收斂,犯我邊陲,殺我百姓。去病身為大漢軍人,定以保家衛國為己任,誓滅匈奴。”
劉徹聽罷沉聲一笑“好,這樣的話,朕就放心把這次戰事交給你了。”
霍去病聽罷,立刻拜倒“臣定不負陛下厚望。”說完抬起頭,凝視劉徹,良久才道“陛下,那舅舅呢?”
劉徹立刻虎起臉“他是首輔重臣,自然會給做好戰前準備,你就不要管那麼多了。你也是帶過兵的人,回去以後該幹什麼幹什麼。”
霍去病本想反駁,見劉徹臉青麵黑的模樣煞是難看,終於忍住。
劉徹不再說話,支頤沉吟,的神情漸漸恍惚了起來,眼望著窗外無邊夜色,陷入沉思。忽聽耳邊響起均勻沉重的呼吸聲,轉臉一看,才見是霍去病已沉沉睡去。
白天跑前跑後,又喝了這麼多酒,難怪扛不住了。劉徹俯過身去想要叫醒他,卻見他雙目輕闔,英氣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沉睡已酣。
劉徹不禁暗自搖頭,果然還是個孩子,剛剛商討了那麼大的事情,居然轉眼就能睡著。忽地轉念,讓他睡吧,去年一年之內三征匈奴,蕩平河西,確實辛苦了。
想到這裏,心中升起一片憐惜。
叫來王順為霍去病解去衣甲,扶到榻上。霍去病睡得正舒服,被王順一打擾不住地哼哼唧唧,一副萬分不滿的模樣。
王順等人將霍去病扶上床,低著頭,恭敬地離去。
劉徹坐在案前閉目沉思,睡意慢慢襲來,不禁伏案睡去。
夜靜春深,金漏未盡,建章宮的燈火終於漸漸熄去……
“陛下,陛下。”
劉徹醒來,發現霍去病霸占著自己的龍榻,依舊睡得香甜無比,自己卻趴在案上過了一夜,脖子肩頭不無酸痛,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這天下敢如此輕慢天子的人,可能隻要他霍去病。
“什麼事?”望望窗外,天色剛蒙蒙亮,這麼早王順叫什麼叫。
“陛下,大將軍已經在殿外跪了半個時辰了。”王順聽到劉徹的聲音,急忙推門進來。
春狩期間,很多官員的行署都在建章宮裏,衛青自然也不例外。
王順一夜未眠守在寢宮門外,天色未明,就見衛青就急急忙忙地過來,說是有急事要求見天子。
王順哪裏敢通傳,卻又不敢得罪衛青,隻得苦著臉告饒。
衛青見狀,一言不發地跪在了殿外,便再也不動。
王順初時還忍著,眼見天亮,實在忍不住叫醒了劉徹。
劉徹一陣納悶,衛青這麼早來求見到底所為何事。隨手披起一件披風,走出殿門,隻見衛青低頭跪在階下,身形沒來由的竟顯得有些單薄。
許是聽到腳步聲,衛青抬起頭來,朝露凝結成水滴,從發絲上順著蒼白的臉頰逶迤而下,劃過挺秀的鼻梁和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沒入緊緊抿著的唇線,黝黑的眸子裏滿是驚疑和壓抑不住的痛苦。
劉徹被這從沒見過的痛苦震住了,卻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呆立在殿門前,一時說不出話來。
衛青的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盯著劉徹,兩人就這樣對視,默默無語。
忽然,衛青的目光落在了劉徹身後,其間飽含的痛苦卻在轉瞬間化作了絕望。劉徹驀然回身,卻見霍去病一邊係著甲帶,一邊睡意朦朧地走出來“陛下,這麼早,誰啊,攪人清夢。”
話音剛落,發現竟是衛青“舅舅?”
衛青收回目光,“陛下,臣是來接去病的。”說罷對霍去病道“跟舅舅回去。”
霍去病“哦”了一聲,走下階梯。
衛青對著劉徹俯身一拜“臣告退。”接著站起來,後退幾步轉身就要和霍去病一起離開。
劉徹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這麼早跑來跪在寢宮前居然是……居然是……
“衛青,你給朕站住!”劉徹的怒吼殿前的雀鳥亂飛,內侍們紛紛跪倒在地。
衛青聞聲站住“去病,你先回去,你外婆帶信來,聞書可能今天就會生了。”
霍去病本還迷迷糊糊,聽到這個消息,精神大振,顧不得許多,撒腿就跑,跑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對著劉徹叫道“陛下,臣先回長安了。”
劉徹根本聽不到霍去病在說什麼,他幾步衝到衛青麵前,壓低了聲音“衛青,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衛青卻抿緊雙唇,不看劉徹,也不吐一個字。
劉徹氣得渾身發抖,雙手扳過衛青的肩頭“你給朕說清楚,你在想些什麼?”
依舊沒有半分聲息。
劉徹幾乎發狂“你必須說,你今天若不說清楚休想離開。”
衛青雙目中的痛苦慢慢空洞了下去,替換出幾分自嘲和麻木。
那日在雪地裏到劉徹親口說的話,自己還替他萬般辯解,不肯相信,今日終於無法再自欺欺人。一直被藏在心中最隱秘處,無論如何也未曾舍棄的東西被強行拖了出來,暴露在寒冷的空氣裏,讓人一刀刀割得粉碎,再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麻木的雙眼對上狂暴的臉龐,衛青終於開口,緩慢而低沉“陛下,臣生而微賤,事事身不由己。可去病,他跟臣不一樣。何況陛下當年的千金,買下的隻是臣姐弟二人,與去病無關。”
聽到這話,劉徹怒極反笑“衛青,你錯了。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的一切都是朕的,朕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將軍也好,奴隸也罷,在朕眼裏,都是一樣……”
衛青的臉上越來越慘白,望著劉徹惡狠狠的笑臉,忽地也笑了起來“陛下教訓得是,臣愚昧。”說完這句話,再不顧劉徹的怒吼,轉身決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