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聽了平陽公主的話，一再勸說自己不要亂理解劉徹的意思。衛青終歸還是把一顆心死死揪了起來。
    本想找霍去病問個清楚，卻又無論如何開不了這個口。
    這之中的難堪和無奈自己不是沒體會過，那滋味原本就最清楚，若根本就沒有這回事固然好，若確實是這樣的話，又何必再去傷口上撒一把鹽。
    既然不能問，便隻能暗中觀察。
    這些日子來，霍去病一切如常，著人向冠軍侯府的下人打聽，也從來未見他有夜不歸宿的情況。
    衛青終於鬆了口氣，暗笑自己多疑。
    時光飛逝，轉眼已是元狩三年的春天。
    一年一度的春狩來臨了。
    已是春狩的第三日。
    衛青坐在天子車駕裏，感到渾身不自在。過去雖說多有驂乘，都是和劉徹商議政事，說完了便會離開。
    而從這次春狩一開始，劉徹就把衛青召到了自己的車駕上，命他全程陪同。
    劉徹很少開口，衛青便一直恭恭敬敬陪坐著，也不太說話。
    好在春狩、秋獵不同劉徹平時的射獵，為的是昭示天子尚武國不可忘戰之意，是國之大事，公卿百官皆要隨駕，千乘萬騎，旌旗蔽日。武將們個個爭先自不殆言，就連文官們也躍躍欲試，追得滿山遍野的野獸四散奔逃，一片人喊馬嘶。在這樣的環境下，兩人縱然不說話，倒也不覺尷尬。
    霍去病帶著侍衛們前突後圍，追捕獵物。
    劉徹眼看他忙得不亦樂乎，不住地對侍衛們發號施令，神情嚴肅認真，仿佛在指揮一場大戰，覺得大為有趣，臉上不禁露出笑意。
    “衛青。”劉徹忽然開口。
    “臣在！”
    “衛青覺得上林景色如何？”
    衛青不明其意，沉吟答道“上林天子園囿，山川秀美，遍集世間珍奇，景色自然大好。”
    正說話間有侍郎來報“司馬相如奉旨見駕。”
    衛青不知這個時候劉徹宣大才子司馬相如來是什麼意思。
    劉徹看出他的疑惑，隻微微揮了廣袖“宣司馬相如驂乘。”
    側眼對衛青道“上林景色大好，然天下人卻不知，朕今天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什麼事天子之氣。”
    司馬相如五十多歲，容貌偉麗，風度翩翩，到得車駕旁，俯身參拜，舉止大方得體。衛青正暗自讚歎，卻聽司馬相如道“臣，臣，司，司，司馬相如參見陛、陛下。”
    劉徹見他一愣，忍住笑對司馬相如道“見過大將軍。”
    那司馬相如轉身再向衛青行禮“下官，司馬相、相如，參、參見大、大、大、大、大將軍。”
    劉徹本還繃著，這會聽他大了半天才大出個大將軍，終於忍不住“撲”地笑出聲來“衛青，你這大將軍可真夠大的。”
    衛青本也忍俊不住，卻終覺得不妥，強忍著笑對司馬相如道“先生免禮，先生才名，衛青仰慕已久，今日真是幸會。”
    劉徹當初讀到司馬相如的《子虛賦》，驚歎不已，遂召見。這件事已傳遍天下，衛青說仰慕已久到不過分。
    劉徹示意司馬相如起身上車坐到一旁，這才道“司馬相如，今天朕特意動用大駕，讓太仆奉轡，大將軍驂乘，公卿百官盡皆隨駕而來，這可是我大漢最高規格的出獵，你要把這篇《上林賦》給朕寫好了，使之傳乎天下，流之後世，讓千秋萬代都記得我大漢天威。”
    司馬相如口吃，本就不愛說話，聽劉徹這樣說，隻是道“陛、陛下放心，臣自會盡、盡力。”
    劉徹哈哈一笑，大聲道“公孫賀，朕要狩獵。”公孫賀聞言，用力一抖韁繩，六匹通體雪白的禦馬立時撒開四蹄飛奔起來。
    劉徹執弓箭站起身來“衛青，和朕比比箭法如何？輸的人喝酒。”
    衛青見他如此興致，也隻得笑著挽起弓箭湊興。
    隨從的人見天子開始射獵，也都催動馬匹車駕，紛紛尋找獵物。
    一時間，上林苑中車輪滾滾，萬馬奔騰，旌旗遮雲蔽日，鐵蹄撼天動地。動物被從藏身處趕出來，四散奔逃。
    捕獵者則設下天羅地網，一時間，喊殺聲四起，萬箭齊發。
    這場捕獵一直持續了大半天，直到黃昏時分，劉徹才意猶未盡地收起弓箭。
    “去數數，朕和大將軍誰贏了。”
    劉徹箭法不錯，卻畢竟不能和衛青比，好在衛青知他好勝，每每射獵都故意相讓，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不一會便有侍衛來報“陛下獵得五十三隻獵物，大將軍獵得四十二隻獵物。”
    劉徹得意道“哈哈哈，大將軍輸了，今晚罰你飲酒三壇。”
    衛青雖酒量不錯，聽到這話也暗暗叫苦，那壇子的大小自己是清楚的，看來今天晚上難得清醒了。
    正思量著怎樣賴掉，霍去病“嗖”地竄出來“舅舅不要擔心，去病替你喝。”
    劉徹立刻立眉瞪眼“不許幫著喝，陪著喝還差不多，到時候朕要親自監酒。”
    霍去病回頭看看衛青“沒問題，舅舅喝多少，去病就喝多少。”
    建章宮的宴會比過去更加奢華，劉徹特意讓霍去病和司馬相如坐在了自己近前。
    “司馬相如，今日大獵之盛你可看清？”
    “啟奏陛、陛下，上林園囿，重坐曲閣，恢弘巨、巨麗。天子校獵，車、車騎雷起，殷天動地，臣、臣目不暇接，大、大為震服。”司馬相如風流才子，本性難免有點狷狂，即使在劉徹麵前亦是不卑不亢，加上喝了點酒，連口齒都清晰了許多。
    劉徹聽他這般說，大為高興“天子大獵，本就是宣揚我大漢天威，自然是震服四海。”
    司馬相如一笑稽首“臣以為，宣、宣揚天子之德，懾服四、四海，莫、莫過於封、封禪。”
    “封禪？”劉徹眼睛一亮。
    “正、正是。自古君王凡受、受命於天、天者，必有祥瑞，祥瑞降臨便當封、封、封禪。雖封禪之事但凡天子皆、皆欲行之，然迄今為止，有德能、能為者不過七十二人。而今日天下祥瑞紛、紛出，自當封禪，以昭、昭天子之德。可惜不、不行封禪之事已久，禮樂皆壞，實為憾事。”一段話說下來，司馬相如憋得滿臉通紅，眾人也聽得著急，那性急的隻恨不得替他說了才好。聽他好不容易說完，皆長出一口氣。
    劉徹滿臉興奮，他本就敬重鬼神，也隱隱有過封禪的想法，卻因事務繁忙被耽擱了。今日被司馬相如這樣提起來，心中那份渴望漸漸熾烈起來。
    “禮樂壞了可以重置。朕正擬擴建樂府，以後專們負責采集民歌，創作新聲，以後也可為郊祀做新詞新聲，若要行封禪事，也會有用。司馬愛卿，你以後就在這樂府裏專司創作新辭。”
    司馬相如連忙謝恩。衛青見劉徹如此興奮，知道今天這頓罰酒大概是躲掉了，不由暗自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