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背倚著宮牆，將身體淹沒在大片陰影裏，原本飛揚跳脫的雙眸有點失神地盯著宮門前，似在期待著什麼。
    終於等得有些不耐煩，來回踱步，玄色鐵甲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大紅的披風隨風流動。
    宮外等候的車駕已經走得差不多，卻還是不見衛青的身影。
    “東方大人留步。”
    正要上車的東方朔轉過身來，見霍去病站在自己車駕旁，神情有些陰鬱。
    “原來是驃騎將軍，叫住下官有何吩咐？”
    “東方大人”霍去病拘謹地還禮“大人才從內朝出來，可見到我舅舅？”
    “哦，我當什麼事呢，大將軍還在辦理公務，將軍可去找他便是。”
    “不了，後天就要出征了，去病軍中事務還多，就不去叨擾舅舅了。大人能否幫去病帶句話？”
    東方朔一笑“這有何難，將軍講就是了，下官一定帶到。”
    霍去病卻不說話，靠在車門上，目光幽幽凝望著宮門，似要穿透萬道阻隔，直望進深宮內院。
    東方朔見他這般沉靜憂鬱模樣，大為奇怪。
    “驃騎將軍？”
    “哦嗬，東方大人，去病想讓東方大人跟舅舅說聲，後天大軍開拔，去病今天去了軍中就不再過來跟舅舅辭行了。”
    “進去就辭行了，何苦還要下官帶話？”東方朔不解。
    霍去病無奈地一笑“去病這就要走，還是麻煩大人吧。還有就是，去病走後，請舅舅把外婆接回去，也免得她老人家寂寞。”
    “嗯，記下了。”
    “還有……”
    霍去病從來都不是拖泥帶水的人，今天這個樣子確實大大地有問題，東方朔也不催促，歪頭等待。
    “還有，請大人告訴舅舅，他……要做舅公了…。。”霍去病忽地一笑，嘴角勾起道漂亮的弧線。
    “舅公？將軍是說，是說你成婚了？”東方朔大出意料，霍去病“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豪言壯語無人不曉，眼看二十歲的人了，婚事推拒了好幾門，以為他真的要等到匈奴滅了才成家，現在竟有了孩子。
    “也不算成婚，外婆做主給去病收了房妾。”那日離開長平侯府，心中淒苦悲痛，兜兜轉轉不知不覺間來到冠軍侯府，敲開府門，門房不認識他，直到亮出身份，府裏的管家才匆匆趕來安頓睡下。
    侍候的小婢聞書溫柔可人，霍去病正失意至極，乘著酒意將她抱上自己的床榻，不想一夜風流，竟已珠胎暗結。
    衛母見事已至此，忙著把聞書收了房。
    “下官恭喜驃騎將軍，將軍要上戰場，有了兒子就少了後顧之憂，大將軍知道此事定然高興，嗬嗬。”東方朔不由得撚了胡須，替霍去病高興起來。
    “多謝東方大人。”霍去病的笑容清淺得如同一縷若有若無的夜風，嘴上謝著東方朔，幽幽的目光卻又向宮門方向瞟去。
    他確實會高興，但隻怕不僅僅是因為要做舅公，還因為我霍去病終於找了女人了吧。這下，他總不會再對我不假辭色了。
    霍去病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所有的情緒到都被深藏在嘴角，化作淡淡的笑紋。
    既然這是他的願望，那麼現在，他可會滿意？
    “驃騎將軍，大將軍讓我跟你說，他已經叫三爺去接老夫人和少夫人回府居住，叫你放心。”
    “好，多謝旺叔。”霍去病帶住馬韁，對著阿旺微微頷首。
    身後的騎兵隊伍正不徐不疾地整齊前行，蜿蜒若長龍。
    向著阿旺過來的方向極目望去，那遠處的淺丘上、柳樹下，隱隱約約矗立著一個淡藍色的身影。
    來了，終歸是來了，終歸還是放不下……
    久壓在心中的石頭瞬間落地，霍去病對著那藍影振臂揮手，恍惚間，那人也似乎在揮手示意。
    霍去病會心一笑，心情頓時大好“旺叔，這次出塞前我打算去趟平陽。”
    阿旺怔住“去平陽做什麼？也不順路。”
    “我那個倒黴的爹寫信來了，說想見見我。”這麼多年都不想見，現在自己做了將軍便想見了，霍去病暗笑。
    “將軍是怎麼想的？”
    怎麼想的已經不重要，霍去病隻記得接到父親的信時自己竟毫無來由的萬分歡喜。
    自己對父親毫無印象，當然不是出於骨肉情深，那麼這份歡喜卻又是為了什麼？霍去病不願往下想，隻是下定決心，一定要盡快見到自己的這個父親。
    “終歸是我的父親，還是該去看看。本想叫他到長安來，想來想去還是自己跑一趟吧。雖不順路，也比專程跑長安好。”霍去病不覺得叫父親到長安來見自己有什麼不妥，隻不過現在自己過去是要方便一些。
    “那老夫人呢和你母親呢？”想起多年前衛少兒提起霍仲儒時那副咬牙切齒的樣子，阿旺不禁有些擔心。
    “外婆同意了，我娘雖然不幹但也沒法子，她自己也享夠了清福，不也沒管我麼？隻是請旺叔告訴舅舅一聲。”本來早就想跟衛青說，但衛青卻刻意地避著他，實在是沒有機會。
    “將軍說的是，百行孝為先，我會告訴大將軍的。”阿旺朗聲笑道。這些年做衛青的儀衛隊長，人人見了都少不得巴結一番，應酬多了，到也學了不少文縐縐的語言。
    “對了，大將軍還要我告訴將軍，萬事仔細，早些回家。”
    陰鬱之氣一掃而空，霍去病高聲應著，雙臂猛的一抖馬韁，火虯仰首長嘶，帶著霍去病如風而去。
    霍去病在馬上回身，揮舞著手中的碎星：“舅舅送給去病的寶刀在此，去病必讓他痛飲虜血，等去勝回來，再來拜見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