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準備好了麼？”劉徹漫不經心地撥弄著麵前的物什，一不小心打翻了杯子，茶水橫流。
    “陛下這是急什麼呢？都準備好了，充分得很。”霍去病笑起來。
    “衛青？”劉徹避開滴下來的水滴，王順已經趕緊過來收拾。
    “臣啟陛下，一應物資都已齊備，驃騎將軍也親自查驗過了。”衛青恭聲回答。
    劉徹這才算放了心“看不出來啊，你還會去親自查驗，朕還擔心你大少爺脾氣一上來什麼都甩手不管呢。”
    “怎麼會，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任誰都明白這個道理，臣必然要親自查驗才能做到心中有數。”
    “嗯，說得好，為將者，膽大心細一樣也不可或缺，很多時候細節決定成敗，你可要記牢了。”劉徹不放心地再次囑咐。
    “陛下！這些話臣都會背了！”英氣的眉頭揚了起來，霍去病目光灼灼地盯著劉徹。
    “好了，朕又嘮叨了，還說不得你了。”話雖如此，劉徹還是理解霍去病的，這幾天嘮叨的絕對不止自己一個人，霍去病就算脾氣再好也該煩了，何況他的脾氣絕對跟好不沾邊。
    想換個話題，用眼角勾了勾左邊，衛青正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一側，這副樣子令劉徹忽然感到很不高興，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什麼“衛青，這份折子是什麼時候到的，怎麼現在才呈給朕？”
    一份奏疏被劉徹恨恨扔到麵前，衛青狐疑地拾起來看了幾眼，俯身對劉徹深深一拜“臣失職。”這份奏疏剛剛才送到，衛青處理過後就立刻送了過來，但衛青知道問題的關鍵並不在這份奏疏，而是天子想找自己的晦氣，就算如何辯解也沒有用。
    這些日子，雖說在人前劉徹還竭力不表現出來，但隻要是兩人單獨在一起，最終都是以劉徹冷嘲熱諷，衛青無言以對為結局。雖說很無聊，但劉徹既然非要這樣，那便是神仙也奈何不了。
    “失職？你這是糊弄朕麼？”劉徹正要發作，卻聽霍去病“哎”了一聲“陛下，臣想起來了，臣確實還缺些東西。”霍去病盡管對劉徹打心底敬重感激，卻更心疼舅舅，對劉徹的這種行為覺得忍無可忍，趕緊打岔，暗暗給衛青幫忙。
    “缺東西找大將軍要啊！”瞥了衛青一眼道“衛青，你這個大將軍是怎麼當的，出兵這麼大的事情你都不親自過問的麼？交給下麵的人就行了，再推給驃騎將軍去查驗，自己卻優哉遊哉躲清閑，連軍中的物資都不配備充足，你叫軍隊怎麼打仗？你還不親自去看！”霍去病見自己非但沒能給衛青解圍，反而給劉徹找了個更合適的理由找衛青的晦氣，急道“陛下，臣缺的東西大將軍可給不了，隻有陛下才有。”
    “要朕才有的，你看上什麼了？”
    “陛下昨日賞賜的梅脯不錯，臣想帶些路上吃，求陛下再賜去病一些吧。”霍去病笑得陽光燦爛。
    居然是要這麼些個東西，劉徹興趣頓時索然“喜歡就拿，帶得了多少帶多少，王順，去給驃騎將軍備著。”
    “臣謝陛下，哦，還有啊，軍中的那些火頭軍廚藝實在太爛了，做的菜狗都不願吃，臣覺得陛下有幾個禦廚不錯，不如賞給臣，免得臣餓著了沒力氣打仗。”
    聽到這話，衛青的視線抬起來，正想開口，就見劉徹道“打仗還帶廚子，虧你想得出。”
    霍去病假裝歎口氣“又想馬兒跑，又不給吃草，陛下太小氣了，到時候如果傳回消息說臣殉國了，肯定不是戰死的，而是餓死的。”
    “什麼死不死的，你就不能吉利點。幾個禦廚到沒什麼，不過你那是打仗，廚子不是軍人，跟得上麼？”
    “沒關係，臣選身體好的，現在就安排到軍中跟兵士們一起訓練著，又不要他們打仗，跟上總不會有太大問題。還有，陛下順便把好的食材也給臣帶上點，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不是？”
    “那再給你幾十輛太官齎，將軍嘛，就要有點將軍樣，怎麼能跟普通士兵一樣的待遇，不然誰還想做將軍，朕看這樣挺好。”見霍去病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劉徹居然還很配合，衛青覺得簡直無話可說。
    “軍中還有些事，臣就告退了。”霍去病說著站起來，作勢欲走，剛邁開步子又停下，轉臉對衛青道“舅舅，陛下不是讓你去軍中看看麼？不如現在一起。”說罷也不等衛青回答，拉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時間將近正午，陽光還明晃晃的，照在身上十分舒服。想起自己拉走衛青時劉徹的一臉吃癟的樣子，霍去病忍不住想笑。
    “舅舅，今天天氣這麼好，陪去病去軍營，就當散散心、消消晦氣。”
    “好啊，舅舅也想看看驃騎將軍是如何治軍的。”衛青的眼睛笑成一彎，睫毛的陰影覆上水光閃動的雙眼，竟說不出的溫柔動人。
    霍去病的心被什麼擊中了一般，輕輕震動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摟住衛青的腰，臉也不知不覺憋成了紅色。
    “都是將軍了，還粘人，也不怕別人看到笑話。”衛青掰開他的胳膊，沒好氣地笑道。
    “我又沒粘他們，有舅舅他們自己也去粘啊。”雖然這麼說著，霍去病還是放開了手。“陛下太過分了，老是沒事找茬。”
    衛青搖頭歎氣，然後湊近霍去病壓低聲音道“沒辦法，陛下就這個愛好，我隻好當是龍吟！”說罷對著霍去病眨眨左眼。
    “什麼龍吟，你是想說豬哼哼吧！”霍去病愣了一下，終於明白過來。
    “唔，那個，豬就是龍嘛，何況陛下的名字，不是龍的名字麼？”衛青笑得彎下腰。
    “舅舅，原來你也這麼壞，當心陛下知道了可饒不了你。”聽衛青用劉徹的小名劉彘來開玩笑，霍去病也笑得前仰後合。
    兩人一個素來端莊恭謹，一個高傲冷漠，此卻時笑得毫無形象，引得守宮門的禁軍紛紛側目。
    “快走，不然的話陛下就真的要知道了。”衛青碰了霍去病一下，翻身上馬。
    聽說大將軍前來巡視，趙破虜立刻集合好軍隊，一萬精兵片刻便集合完畢，戰馬整齊地層層排列，軍士們軍刀閃閃，盔甲鮮明，十分威武雄壯。
    霍去病神采飛揚，高舉右臂“收拾匈奴的軟骨頭小狗，大家有沒有信心？”
    以為他會喊“漢軍威武”，沒想到是這麼一句，衛青雖依舊維持著從容風度，卻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有信心！”將士們呼聲雷動，眼神堅定剛毅，充滿自信。
    軍威如此強悍，可見不僅訓練到位，戰前動員也已經十分到位，實在難能可貴。衛青讚許地對著霍去病點點頭“你做得非常好。”
    兩人在營中隨意看著，雖說隨意，衛青卻看得很細，到日光西斜的時候，衛青終於說“嗬嗬，不錯，不愧是天子門生，舅舅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回家吧。”
    夕陽的餘暉灑落在蒼茫大地，將枯黃的草地映照成金黃，初冬的寒意開始濃了起來。
    霍去病摧摧馬跟上衛青“舅舅，你今天高興麼？”
    “高興。”衛青勒了勒馬韁，放慢速度。
    霍去病望著衛青，眼底裏的東西柔軟而又堅定“舅舅，你說過去病不是孩子了。”
    “你都是大漢的將軍了，要負起國家重任，怎麼還會是孩子。”衛青伸手理了理霍去病被風吹亂的發絲。
    “是啊，去病不是小孩了，所以去病知道，舅舅並不是真的開心，舅舅裝出快樂的樣子，隻是希望去病放心上戰場，不要擔心家裏，去病……都明白。”霍去病的笑容漸漸深邃了起來，竟也隱隱透出幾分悲涼。
    衛青的手頓了頓，繼續理著霍去病散落的發絲“去病，舅舅真的開心，舅舅本是騎奴，一生所求溫飽而已，如今蒙陛下厚恩不僅有機會建功立業，而且位極人臣，舅舅已經很知足了，怎會不開心。”
    “可是你現在這樣動輒得咎也不是個辦法，去病擔心。”
    “陛下還肯折騰，就沒什麼事，若是什麼都不表露出來，那才叫危險了。”見霍去病半信半疑，衛青一笑“你還年輕，總有一天會明白。不要多想，上了戰場，你所有的精力都隻能用來思考戰爭，一旦開戰，戰爭對於國家的重要性就是壓倒一切的。戰爭是世上最殘酷的爭鬥，沒有人會謙讓，沒有人會心慈手軟，稍有不慎就萬劫不複，家裏的事，真的不用擔心。”
    霍去病鬆開馬韁，握住衛青的手，放在臉上摩挲“舅舅，這麼多年了，你總是把我們護在身後，所有的事情你都一肩承擔，你以為去病不知道你的累你的苦麼？現在去病長大了，國事家事就讓去病幫舅舅分擔一些吧。去病有這個能力了。”
    衛青默默點頭，任人將自己的手掌溫柔地握著，臉上泛起一絲略帶苦意的淺笑“去病，你已經在承擔了，舅舅多謝你。”
    霍去病閉上雙眼，任秋風吹拂了年輕的麵龐，任衛青淡淡的體溫暖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