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候越來越冷，寒意席卷了長安的每一個角落。
    天剛剛插黑，平陽侯府門前的緋紗燈便亮了起來。大廳內燈火通明歌舞升平，揚起的帳幔上沾了油膩與酒漬，賓客們觥籌交錯，齊聲頌揚主人的慷慨豪邁。
    而此時，侯府下人住處的一間房裏卻傳來低低的哭泣聲。
    破舊的小案上擺放了幾碟素食，劣質的酒一動也未動。三男三女圍坐在幾旁，神色淒然，一個三四歲的孩子抓著幾上的食物不停往嘴裏塞，幾乎爬到了案上，盤子掀翻，食物灑得一榻，而其他人卻並未幹涉。
    年青的女子和兩個七八歲的孩子不停抹著眼淚“我也舍不得啊，但沒有辦法，陳掌雖然現在沒錢沒勢，但好歹是曲逆侯陳平的後人，是要麵子的人家。我帶著個孩子姓霍的孩子怎麼進得了他家的門。步和廣都還小，三妹和青弟又是這種情況，家裏都揭不開鍋了，不把去病給霍仲儒送去，可怎麼養活。”自從衛子夫和衛青進宮之後，家裏少了收入，步和廣都在長身體，衛家的情況越發糟糕。
    衛少兒和陳掌在一起已經一兩年了，好不容易才熬到陳掌願意納她為外室。雖說外室的地位還不如妾，比起在平陽侯府做女奴卻不知強了多少。但霍去病卻成了個難題，陳掌好歹有點頭臉，家裏怎麼也不可能容下個姓霍的油瓶。
    衛長子放下抱頭的手，沉聲道：“我們每人少吃一口也能養活他了，我們家的孩子不要送給別人。你們也不是不知道，青弟送回父親家受的都是什麼罪，不能讓去病再受這個苦了。”
    聽他這麼說，衛母忍不住別過臉去悄悄抹了下眼睛：“長子，你也不小了，到現在還沒有娶媳婦，也是時候考慮這事了，成了家就要養活老婆孩子，到時候你連自己恐怕都養不活，又拿什麼來養活去病。君孺到現在都還沒嫁人，管家已經說了幾次，這五倍的罰款交了好多年，一年高似一年，如果再嫁不出去就要隨便配給府裏的奴才。再說，家裏的事情也不能再拖累她了，可到時候靠娘一個人怎麼養活三個孩子？”
    “娘”衛長子低頭看著趴在幾上的小去病：“兒子不成婚不用交罰金，兒子可以不成婚。”
    “混話，你是長子，是家裏的頂梁柱，我們一家子就算砸鍋賣鐵也要給你娶媳婦。”
    衛母伸手把去病胖胖的小身體摟在懷中，親了又親：“寶貝，外婆也是沒有辦法啊，你不要怪外婆和娘。”去病見一家人哭哭啼啼，雖然不知出了什麼事情，也一臉嚴肅，用毛茸茸、泛著火色的腦袋不停蹭著外婆的臉，似在安慰大人一般。
    見他如此懂事，衛少兒的哭聲更大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門外的寒風“嗖”地卷了進來，夾雜著幾片枯黃的落葉。
    衛青發絲淩亂，像是在風中走了很久的樣子，他提著兩罐酒兩隻燒雞站在門口，神情堅決：“不要送到父親家去，人家……人家不喜歡的。大家都不必挨餓，我會養活他！”
    說完把一隻錢袋放在幾上，袋子鼓鼓的，似裝了不少錢。衛母疑惑地看著他的臉，沒有去拿錢袋。
    衛青抓起錢袋塞在母親手上：“今天陛下把我收入建章營做宮衛，這是預支的餉錢，以後我們再也不用受窮了。”
    意外的驚喜讓一家人愣住了，衛君孺最先反應過來，顫聲道：“那你……你的奴藉？”
    “陛下已經下旨給我脫了奴藉。”
    “是真的？”衛母不敢相信竟會有這種好事，她受的苦難已經太多了，幾乎忘記驚喜的滋味。
    衛青對著母親重重點了點頭：“是真的，你看，我帶好吃的回來了。”
    悲戚的氣氛刹那間消失，衛長子拉過衛青在身邊坐下，高興地給弟弟倒了一碗酒，步和廣則歡呼著搶燒雞吃，不忘記給去病扯了隻雞腿。
    “多吃點，還想吃哥哥去買。”衛青看著步和廣，嘴上掛著笑意。
    霍去病啃著雞腿，頭也不抬，因他人小嘴小，啃得滿臉都是，但速度也是驚人的快，轉眼一隻雞腿就隻見骨頭。衛青寵溺地看著他，把最後一隻雞腿也撕下來遞到他手中。
    此時的衛青心中暗暗下定決心，要在建章營裏好好幹，讓家裏人過上好日子。
    快樂其實就這麼簡單，饑餓的人能吃飽就是快樂，被迫分離的骨肉能團圓就是快樂。這一個深秋的晚上，長安城內依然歌舞氤氳、美酒飄香，但又有幾個人能如平陽侯府裏這卑賤的一家人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