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竹躺椅搬到院子裏，仰天躺著。
    我被耍了，我有點氣惱。
    ……破龍床哪有我這竹做的躺椅舒服。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這是有學問有檔次的雅士過的生活，瞧我屋裏的家具擺設，一開溜的全是竹子，找不到俗氣的鑲金帶銀的物品，連帶我這個人，也像個沒枝枝椏椏的直通竹子，渾身上下高傲得找不出多少帶銀帶金的俗物。
    我是個清雅的居士。
    我是清了又清的啞居士。
    我不僅兩袖清風，還滿屋子的清風。而今天又吃了個啞巴虧，
    我抬頭望著夜空，不用抬頭，躺著睜開眼就能看見夜空上的星星。
    ……多美呀！不知道我的靈魂是否也能在那兒安家？
    在黑暗的上空，天際閃閃發亮，有一顆星星特別親切地對著我閃閃爍爍，或許我的最後歸宿是在這個星星上，它會像親人般地迎接我的，因為它對我發著愉快的光，邀請我，它會盛情接待我的。
    我的星星，它多美啊。
    ……死皇上，看在讓我能看著夜空安睡的份上，看在能讓我生活在美麗星空下的份上，原諒了你的調戲了，本姑娘可是個有修養的大度的人。
    第二天照常上班，我以為皇上得的是健忘症，應該忘記昨天的事才對，沒想到皇上得的是選擇性失憶症，他選擇忘記要我侍寢的事，卻記得要我給他做眼操的事。
    皇上一走進禦書房，就往躺椅上一躺，“過來給朕做眼操，朕的眼睛有點酸澀。”
    我把死魚眼翻得再爐火純青也隻能無奈地默默地給皇上做眼操，不是我自願做的事，心裏就是不舒爽，手裏做著心裏怨著。
    ……色皇，又沒挑燈夜讀，哪來的酸澀？啊，也對，昨晚整夜未眠肯定挑燈了，女人這本書不好讀吧？連女人自己都讀不懂的書，色皇你隻酸了龍眼沒酸了龍體已是萬幸了。
    “怎麼不說話？朕喜歡你邊說邊做。”皇上閉著眼提要求。
    真是的，躺著說話不腰疼。
    我在心裏自言自語，不可以嗎？我用肺和自己的心對話，不行嗎？你管著我的行動，還能管著我的心動？
    眼睛舒服連帶著耳朵也要一起享受，果然是吃慣了魚翅鮑魚的主，我癟一下嘴，輕聲的念叨著：“好，奴婢給皇上邊說邊做，我輕輕的按，輕輕的按，按完了，第三節就做好了，現在是，眼保健操第四節，按太陽穴，輪刮耳光……”
    “敢！朕看你今天膽大到不要命了！”
    除了我的咕噥聲，寂靜中皇上忽然大聲說話，嚇得我不輕，差點失手還差點失聲。本來就隻坐了半邊凳子，被皇上一嚇，變成隻坐了半個屁鼓，差點從凳子上滑到地上失了身。
    乖乖！我說的這麼含糊皇上都聽得清，這絕對不是人耳是龍耳。
    我咽下一口口水潤潤喉，找回一點聲音，“皇上聽岔了，是輪刮眼眶，是這樣的，上眼眶刮一下，下眼眶刮一下，很舒服的。”我邊說邊示範，邊把爐火純青的白眼再翻一遍。臭皇上，眼睛閉上了怎麼沒把耳朵也堵上，真夠不省心的。
    我正給皇上做著呢，福泉又走到皇上跟前低聲稟告說胡大人來了。
    多此一舉！皇上的耳朵尖著呢，用得著走這麼近、彎這麼低的腰說話嗎？多餘！福泉你把下麵的多餘部分都給割了，怎麼做事還這麼多餘，敢情是沒割幹淨。
    ……哥哥來了？
    胡驕大人不是一月來一次麼？這個月怎麼來兩次了？紊亂了？
    哥哥進來給皇上見禮後就一臉凝重地坐在皇上身邊，一聲不吭。我偷瞄了哥哥好幾次，這副神情更像憂鬱的哥哥了。我喜歡。
    許久，皇上才問道：“她，……怎樣了？”
    “……已藥石無用了。”哥哥的表情有點憂傷，又像是醫生虧對病人的無奈、無能為力的懊悔。
    又是一大段時間的沉默。
    皇上不讓我邊說邊做，他隻讓我做，不讓我說。可我隻想說，不想做。鬱悶。皇上總這樣折騰我。
    ……怎麼都不說話？
    我真想出聲問問，他們說的“她”是誰？哥哥憂傷的“她”是誰？藥石無用的她是不是說病入膏肓已離死不遠了？……為什麼都沉默著不說話？急死人了！要死人了他們怎麼還不急？慢吞吞的玩考拉爬樹啊？
    我知道是‘她’而不是‘他’，因為隻有女人才讓男人表情豐富，因為男人也跟女人一樣私底下愛討論異性，因為我身陷的是皇宮而不是墜入耽美世界。
    皇上揮手示意我停止，我趕緊把皇上攙扶起來。
    ……因為兩隻考拉要對話了。
    “朕上次見她時，已經很消瘦了。”皇上也一臉的凝重哀悲。
    “娘娘叫皇上不要去看她，死後也不用去看，娘娘說她現在病得不成人樣了，怕嚇著皇上，娘娘隻想皇上能記得她原先的美。”哥哥臉上的憂傷更濃重了，眉眼都集中到一起搞好團結，準備抵抗更大的憂傷。
    ……哥哥別愁，會傷心傷肺的。
    我把耳朵豎的跟天線寶寶似的，用最強的信號搜尋各類微妙的信息，我怕錯過重要情節。
    ……娘娘？有病得不像人樣的娘娘？是哪個娘娘這麼淒慘？
    宮裏的娘娘個個都不像人樣，有像仙的，有像精的，有像妖的，還有想木偶的，倒是有一個我認為是最像人的，可惜她看上去像“芙蓉妹妹”，臉蛋長得還可以，就是穿得俗了點，露了點，我有點不怎麼喜歡。
    哥哥說的可憐，我的心也跟著劇情裏的人物一起可憐，哥哥的演技就是好，會帶動人的情緒。……唉，多情的娘娘，薄情的皇上。
    如果我是皇上，聽了這樣的遺言，一定衝著出去不管不顧地再去看她最後一眼，摸最後一絲溫度，聽最後一聲喘氣聲。
    可是狠心的皇上竟說出貓哭老鼠假慈悲的話，“哀……，朕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是假麵喬裝的，朕的那副模樣也隻有她和蕭答應見過，就算是種緣份吧，蕭答應，你替朕去看她最後一眼。”
    聽聽，聽聽皇上說的龍語，跟鳥語似的，還一副深情的樣子。
    這種事情也能替代的？
    ……“哀”？再哀，我的眼睛能代替皇上你的龍眼嗎？何況她想看到的是她惦念的人，就算我和她都見過皇上您的假麵，那也純屬巧合，我概不負責！
    見過同一張假麵的是緣份，見了同一張真麵的就是什麼了？這也不是我和她之間的緣份，是我和皇上您之間的緣份。你讓我見識到了精彩的真假猜猜猜，這個不能做為不想去看她的借口。薄情又想裝深情的借口。
    皇上命福泉拿來一個似佩似環的玉墜子遞給我，我還以為是皇上獎勵我給他做替眼的事，我還在心裏鼓掌皇上開竅了，這麼了解我做事要報酬的原則，可我連嘴皮子也沒拉開，皇上又把它給拉攏了。
    “讓她帶去吧。”皇上遞上玉墜又附上使用說明，“……就讓它陪著吧。”
    薄情郎！可憐的癡情女遇上了皇上這個薄情郎！她還想著不讓皇上看她將死的模樣，要留個美麗的身影給皇上，可皇上卻連個念想的物品都不想留在身邊，不想做睹物思人的事。
    皇上自己都要遺棄的事，憑什麼要我去給他裝深情的門麵。
    我和胡驕哥哥一走出門檻，我就已打定主意不去看病得不成人樣的她了，免得受累晚上還做惡夢。
    我自己都是個不人不鬼的二不，見到她那似人似鬼的二似模樣，我還不嚇得再靈魂穿越一次啊。
    “哥哥，她和皇上有故事吧？”
    我比較喜歡聽前奏，後續已擺在眼前了，肯定是納進宮恩寵了，後來生病了就丟在一邊，現在大限將至一了百了了。
    “誰是你哥哥？別亂認親。”
    胡驕把凝重哀戚的臉換成嚴肅的臉，這個表情對我免疫，我是哥哥的粉絲，哥哥的什麼表情我沒研究過，粉絲的精神是可怕的瘋狂的，因為粉絲的神經是恐怖的，多少都還有點錯亂的。
    “胡大人長得實在太像哥哥了，我是情不自禁地把胡大人你，當成哥哥看待了，胡大人接不接受都是我喜歡的、已死去的哥哥，我心中的哥哥，永遠的哥哥。”我真想用喊偶像的口號高喊：哥哥！我們永遠愛你！
    胡驕哥哥斜我一眼後就不理我，隻顧做隻領頭羊，帶領我朝目標前進。
    “哥哥不告訴我也沒關係，我就當麵去問病危的娘娘。哦對了，讓她沉浸在回憶中，在幸福的回憶中離開人世，沒準皇上還獎勵我幹事出色呢。……這次的獎賞要怎麼個要法才好呢？”
    我在想用何種的方法討要獎賞才能達成心願，我精神高度集中，一門心思的動腦筋，把哥哥甩在了一邊。
    ……我是不是想要獎勵想瘋了，連打定主意不看似人似鬼的二似都忘了。
    等我回過神來，我發覺我已不知不覺地走到我的西院門口了。
    哥哥也真是的，不但不阻止我，還跟著我，一路隨我走西口。
    對於這點，我對哥哥很有意見，怎麼可以放任一個人走歪路呢？要把我往正道上引，不能一味的任由我犯錯，任由我走在錯道上一直錯到家。
    ……那，家門口到了要不要進去坐會兒，喝杯茶聊聊？
    我都承認我走錯了，哥哥還縱容我，說我沒走錯。
    我更不高興了。
    “怎麼沒錯了？這是我的西院。”不是病危娘娘的太平間。……觸黴頭，還說沒錯，我美麗的家園看上去這麼像太平間麼？
    乖乖，敢情我美麗的家園，在他們的眼裏等同於冷清的太平間！？
    這回我沒對哥哥慈言善目，而是怒目相向了。
    敢看不起我的西院的，我就把你這個假哥哥，當成真哥哥來吊唁，每年的四月一日在我的西院給你開哀思會。每年都哀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