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誤入纖雲穀
    初春的山穀，還是乍暖還寒的天氣。雖然靜得有些可怕，卻一改冬日那蕭條的氣息。山上的植物都已經長出了新葉，樹上也抽出嫩芽，微風吹在青草之上，那模糊的聲音在山穀中回響。這裏青山環繞，密林重重，無邊無垠是碧色層層。遠方的山巔上，有一道斷層形成的清流飛瀑，猶如白練掛川，碎珠濺玉。水勢直直飛落，沿著山峰層層垂下，彙聚成一條清河奔流，曲折蜿蜒著劃出這個山穀的邊緣，最後消失在幽靜的山間。瀑布下方的冰層已經完全破開了，隱約可以看到那薄冰下清澈湧動的河水。河流兩邊開滿了簇簇叢叢的小黃花，在微風中輕輕搖擺著身子，散發出清雅的芬芳。
    幽穀深處，有條被密林層層遮掩的小徑。在狹隘的小徑裏，一陣陣動物歡快的奔跑聲由遠而近的傳了出來。密林中突然竄出一隻身形嬌小，渾身褐毛的小狗。尖尖的小耳朵靈敏的豎起來，圓滾滾的眼睛亮亮的，就像兩顆黑寶石晶晶閃動。它在原地淘氣的追逐著自己的尾巴，最後玩累了才肯乖乖的坐在地上，雙目雀躍的盯著密林小徑的另一頭，期待著久久被落在身後的主人。
    樹林中慢慢走出來一個少女，明媚的晨光柔和的照在她恬靜的臉上。撩情的春風撫開她額前的細發，為春天帶來股俏麗的氣息。她的身後背著一個小小的翠色竹籃，裏麵除了一把鐮刀，還有剛剛新鮮采摘下來的草藥。少女回頭看了看籃子裏的淺紫深綠，其中還裝了些不知名的花草。“雖然這個時候還比較少，但是卻很鮮嫩，這次也算滿載而歸了。”她滿足的點點頭，喃喃自語道。
    看到愛犬停在前麵路邊，衝她吐著哈喇子，汪汪的叫喚了兩聲。討好似的撅著的小尾巴，不停地左右搖擺。少女走上前彎下身子，不禁好笑道：“小古怪，今天我們有采到很新鮮的草藥咯，你是不是很開心啊？”她伸出手輕輕撫弄著小狗毛茸茸的小腦袋，微笑著直徑向前方走去。“喔嗚……喔嗚……”小狗叫了兩聲，表示對主人的回答，而後蹦蹦跳跳跟在身後。
    河水潺潺，少女忍不住駐步細聽，品聆那川流發出的叮叮咚咚的、汩汩的流水聲。她似乎被這美妙的聲音吸引，不知不覺就來到訶邊，俯下身去看那清流而下的河水。不禁讚歎出聲：“好清透的水啊！”河水清明，若有若無的倒映出她本就嬌俏的身影。少女抱膝坐在一塊黑黝黝的礁石上，一身青衣如碧，錦巾環腰，尚未浸濕的群擺隨著山風飄搖輕蕩，猶如浮雲掠水。滿頭青絲隻是用一根細娟簡單的束著，留有一部分長發沿肩劃過水麵。清黛修眉，櫻唇端鼻，頰邊微現梨渦，那雙盈盈水眸，素淡有神，更顯得她越發挺秀婀娜，秀麗之極。
    岸邊，一朵小黃花被春風飄落於水麵，蕩漾起圈圈漣漪，晃散了水中的倒影。少女愣了半晌，放下身後的竹籃，抬頭環顧四周，心懷僥幸道：“這裏沒人，應該沒關係吧。”索性脫下繡花鞋，露出半截秀足，瑩白細膩，宛如牙雕玉琢。雙足觸到水流的時候，她渾身一顫！水中的冰涼，輕輕的向周身擴散開來，流水宛如帶有生命般細細的滑過她的雙腳。河水發出淡淡的微光，映照著折射在水中的倒影，盈盈奪目。有風拂發而過，玉頸微涼，少女舒服的閉上雙眼，用心去感受這明媚的春光。
    一切仿佛就是這般平靜祥和。倏然，少女驚聲尖叫起來，淒厲的喊聲震蕩了整個山穀。一隻莫名的大手從水底下探出來，緊緊的抓著少女的腳踝，如同是在汪洋中唯一找到的浮木，就這樣死死的握住，怎麼也甩不開。“啊……！小古怪，有水鬼，快來救救我！”少女驚惶的叫喊道，一邊呼喚在不遠處正追逐著蝴蝶戲耍的小狗，一邊踢動雙腳想要甩開緊緊抓住她的大手。小狗聽到主人急切的呼喊聲，再也不理會小蝴蝶的撲閃，連忙奔跑至河邊，對著源源湧動的河水狂吠不止。
    少女被嚇得不輕，一張俏臉驚得花容失色。“快……快放開我，你去找別的替身吧，不要來抓我！求……求求你啦……！”她淚眼斑駁的懇求道，腳下還不忘繼續甩開那隻大手。“水鬼”仿佛真當她是救命草，無論少女怎樣踢踹，就是不肯鬆手。相反的，還將另一隻也手攀了上去，拚了命的抱住就是不放開。
    “咳咳……咳咳……！”幾聲沉悶的聲音從腳下傳來，少女似乎聽到有人的咳嗽聲，疑惑的停住掙紮的雙腳，仔細的辨聽起來。“咳……咳咳咳……！”腳下的聲音漸漸變得清晰了，可腳踝那裏的觸感確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少女緊張得一點一點的睜開雙眸，因為恐懼，她之前連看也不敢看雙足一眼。而此刻，高懸的心終於落定下來。抱住她雙腳的並不是什麼水鬼，而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男子。經過一番糾纏，少女居然將那男子大半個身子都拖上了岸邊，而那男子隻是咳嗽了幾聲，吐了些水便暈了過去，可雙手依舊緊緊的揣著她的雙腳。
    “小古怪，別叫了，他是人，不是鬼。”少女扶了扶心口，深深吐了口氣，叫小狗安靜下來。小狗好像頗有靈性，聽懂了主人的話，乖乖的趴在少女身邊，再也不叫了。但雙眼還是緊緊的盯著眼前昏迷的男子，好似怕他會有什麼異動。
    少女費力的蹬著腿，好不容易才把腳從他懷裏拔出來。雖然心裏還是很害怕，但身為醫者，終是上前將他翻過身，伸手去探他的鼻息。“還好，他還沒死。”少女鬆一口氣，將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娥眉緊蹙，“糟了，他的脈搏命懸一線，再不救治，必死無疑啊。”從懷中取出一小小的青花瓷瓶，把一顆赤紅色的藥丸送入他的嘴裏。看著男子的臉色漸漸有了血紅，才稍稍放心來。不管怎麼樣，還是先把他救回去再說吧！
    淩雲幽幽從昏睡中慢慢恢複一些意識，半昏半醒的睜開眼。燭台掩映著淡淡溫柔的暈黃，燭火下恍惚中落上了一層柔和的色彩，瑩瑩淡淡的，是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你醒了嗎？身體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燭光稍盛，照出一張秀麗絕俗的臉。一雙新月清韻的秀眉和一對秋水淩波的眸子，婉如從畫卷中走出來的仙子。“你怎麼了？”那女子見他不回答，款款蓮步上前，將手中的燭台放下，從臉盆中取出毛巾，扭幹水，把毛巾輕輕的搭在他的額頭。而後，自己則不慌不忙地搬了張竹椅挨著床榻，拾起及地的裙裾，倚著靠背坐了下來。
    溫熱的感覺讓淩雲感到舒服了些，他仿佛還置身在夢境裏，癡癡的凝望著眼前的人兒，仿佛一眨眼所有的一切都會消失不見。“你是來帶我走的仙女嗎？”淩雲還在半昏沉中，冷不丁的吐出這句話。少女伸起衣袖，遮住半邊玉頰，低頭轉向別處，忍不住輕聲淺笑，“真是來帶你走的隻有牛頭馬麵，不會是仙女。”少女羞紅了臉，臉頰上的兩朵紅暈，更顯得她俏麗可人。
    淩雲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不知不覺又陷入昏迷當中。在這段漫長的夢境裏，他總是依稀見到一抹俏麗的身影一直都陪伴在他身邊。細心的喂他吃藥，溫柔的替他擦汗。那種感覺虛無縹緲，如幻似真。就像籠罩在迷霧當中，看不真切也摸不清透。他對那抹倩影神往不矣，有很多次，淩雲想要伸出手去挽留住她，但每一次都隻是徒勞，最後隻剩下煙消雲散。
    春日的晨光柔和且多情，一如少女的薄紗輕撫著萬物。淩雲再次從昏睡中轉醒，空氣中彌散著一股淡淡的草藥味，很清晰卻不濃厚。第一眼便看到伏睡在自己床邊的莫輕雨。還來不及詢問此地為何處，就已經深深陷入眼前的景象當中。
    這又是在做夢嗎？為什麼這次迷霧中的少女會變得這般清晰：白皙的肌膚猶如初生的嬰孩般晶瑩剔透；細細的綠黛下一雙瑩潤的扇羽顯得靈氣動人；半點朱唇勾起頰邊兩道淺淺的酒窩，仿佛是在衝他微笑。淩雲不忍心驚動熟睡中的少女，但又經不住伸出手指纏繞住她墨色的青絲。少女特有的香氣縈繞在鼻尖，指尖的觸感真實而細膩。如果這真是一場幻夢，那他希望不要太早醒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沒有江湖的仇殺恩怨，也沒有武林的是非紛爭。在這小小的竹屋裏安靜無比，一個香甜的酣睡著，另一個則是默默的凝望著。窗外的歸鳥唧唧咋咋的鬧春，依稀還能聽到屋後水輪那潺潺的流水，和不時還傳來藥壺咕嚕咕嚕的沸水聲。
    和煦的春風吹散了少女前額的碎發，淩雲不自覺伸手替她撥開，少女隻是努了努嘴，又繼續沉浸在夢鄉裏。過了許久，莫輕雨感覺到似乎有人在注視她，微微睜開雙眸，帶著剛睡醒的慵懶之態，眨了眨眼睛。待她發覺彼此四目相對時不禁嚇了一跳，連忙坐起來驚呼道：“你……你醒啦？”臉上因慌張浮現出兩團淡淡的暈彩，一如受驚的玉兔睜著琉璃般的眼睛詫異的看著淩雲。
    “恩。”淩雲好笑的點點頭回答，嘴角揚起一抹淺不易見的柔情。
    莫輕雨發現自己剛才的失態，捋了捋兩邊散亂的秀發，詢問道：“那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
    “還好。”淡淡的卻不失溫柔。
    “你……為什麼這麼看著我？”莫輕雨終於察覺到對方特殊的眼神，不自在的低下頭羞紅了臉，纖手輕絞著裙擺，目光四處亂飄。
    “對不起！”淩雲有些抱羞，暗自責怪自己的唐突。“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姑娘，請你見諒。”
    “哎呀！你的藥！”少女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嬌喚了一聲，急匆匆的奔到門邊的藥爐，一把抓起藥罐子放到一旁，“呀！好燙啊！”慌忙中她竟忘了熱度，被燙得兩手通紅，本能的將手抓著兩邊耳朵，不時還放到麵前撅著小嘴吹吹兩下。
    淩雲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樣子，甚是可愛，經不住愛憐道：“姑娘，你沒事吧。”
    少女回過頭，圓溜溜的大眼睛裏溢滿了水色，委屈得就像貓兒一樣招人喜歡，卻生生的回答道：“沒，沒什麼。”
    她小心翼翼的掀開蓋子，朝裏麵瞧了瞧，撫著胸口舒氣道：“好險，藥沒有煎糊，若是被爹爹知道了，那就慘了。”
    淩雲這下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聲便笑了出來。身體上下震蕩起伏，牽動了胸口上的傷勢，“咳咳……噗！”
    淩雲吐出幾口腥血，莫輕雨嚇了一跳，急忙衝到他麵前關切道：“你怎麼樣了，疼不疼？”
    淩雲瞧見她急得兩眼泛紅，心下憐惜道：“不，我沒事，你別難過了。”
    莫輕雨靦腆的笑了，低著頭不敢直視他的雙眼，歉聲道：“對不起，讓你看了笑話，還害你吐血了。”
    “不，是在下唐突了，這不關你的事。”淩雲還想要說些什麼，這時，門外就傳來一位老者的聲音。“雨兒，那人醒來了沒有？”莫穀伊一踏入房內，便嗅到一股變了藥性的氣味。
    “爹，您來了。”莫輕雨乖巧的跑去挽住父親的手臂，回答道：“他剛剛醒，爹您就來了。”說罷還看了淩雲一眼，但很快又轉向別處。
    莫穀伊似乎看出了些蹊蹺，但他並不點破，隻是無奈的看了女兒一眼，歎息道：“大老遠就聞到藥快煎糊的氣味，再不過來瞧瞧，怕早就被你糟蹋了吧。”
    莫輕雨抿了抿唇，愧歉道：“爹，女兒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莫穀伊對女兒搖了搖頭，直徑向床上的淩雲走去。
    淩雲見來人50上下的年紀，滿頭華發，兩鬢斑白，梳得一絲不苟，臉上的皺痕印刻出歲月的痕跡，看起來卻是神采奕奕。一襲白衣布衫，給人一種儒雅沉穩，清風傲骨的感覺。
    淩雲想要坐起身子道謝，但試了幾次，雙手始終都使不上力來。他詫異的抬起頭，眼中的疑問被莫穀伊盡收眼底。
    “少俠切莫動彈，你傷勢不輕，還是安心躺在床上修養吧。”莫穀伊上前安撫道，阻止他想要再次嚐試的念頭。
    淩雲大概知道自己的情況，也不再多做掙紮，隻好順從的躺回床上，感謝道：“想必是前輩救了在下，晚輩在此感激不盡，晚輩淩雲，敢問前輩尊姓大名？”
    莫穀伊擺擺手，笑道：“老夫莫穀伊，不過是個山野村夫罷了，不敢尊稱。”轉而指向一旁的莫輕雨說道，“救你回來的是我家丫頭。”
    淩雲再次看向莫輕雨，眼色柔和道：“多謝姑娘相救，如此叨擾，還未請教姑娘的芳名？”
    莫輕雨向前幾步，落落大方的對淩雲福了福身子，道：“小女子莫輕雨，淩少俠不必多禮。”
    淩雲含笑點點頭，繼而向莫穀伊詢問道：“前輩，請問此處是什麼地方，我似乎昏迷了很久。”剛才的交談中，淩雲漸漸發覺這裏的氣候好像並沒有初春該有的清冷，反而倒是覺得溫和舒暢，怡人舒爽。
    莫穀伊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回答道：“這裏是纖雲穀，淩少俠你已經昏迷三個多月了。”
    “什麼！三個多月！”淩雲吃驚得猛的坐起身來，可是又扯裂了身上的傷口，一時間痛得臉色煞白，差點兒暈了過去。
    “淩少俠，你別激動！你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那兒撿回條命，躺了三個月才剛醒，可別把自己折騰壞了。”莫輕雨見他痛極，心裏不忍勸慰道。
    莫穀伊搖搖頭，扶他躺下來，從袖袍中掏出一粒藥丸，和著水放入淩雲的嘴裏。拿起他一邊手靜靜的號脈，直至淩雲氣息平和，脈搏也井然有序了，才放入被中。輕聲道：“少俠要多加休息才好，你的身子很虛弱，有什麼事還是等養好傷再說吧。”接著又對女兒道：“雨兒，你也跟爹爹出去吧，莫打擾淩少俠休息。”
    “是，爹爹。”莫輕雨眼瞧著淩雲情況轉好，也就放下心了，尾隨著父親離開。
    臨出門前，莫輕雨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正好與床上轉頭過來的淩雲目光相對。她立即羞紅了臉，低著頭跑離那個竹屋。淩雲隻是看著她消失的背影淡淡的笑了笑，慢慢的闔上眼，一夜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