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的舞姬水袖飄飄，渺渺若仙，一水兒的藕荷色的娟紗金絲繡花長裙，搖曳生姿，吳音綿軟，媚眼如絲，清豔而又魅惑人心，於纖腰伶仃中流露出百般柔情，父皇專注地看，一雙曆經滄桑卻愈發詭異得清透的鳳眼滿是玩味的笑意，我沒由來地打了個寒顫。安淑華，你就自求多福吧。果不其然，一曲終了，父皇拍掌，朗朗笑道，“真是不錯。安卿府內當真是臥虎藏龍，連個小小的歌姬都是如此別於世間的美麗。”除了母後一言不發，我一臉懶散，其他人俱都一頭霧水，不知道他們的君王究竟在說些什麼。淑華微微頷首，掩去了眼底的情緒，“聖上謬讚了。”
    “哦，謬讚？朕的確是謬讚了。”父皇裝做恍然大悟的樣子。把一幹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我微微笑出聲來，搖搖頭。努力告訴自己這是晚宴不可失禮不可失禮，可還是忍不住撲哧一聲莞爾。父皇笑望了我一眼，隨即斂了容，別有深意道，“那安卿你看，朕這不懂事的大女兒怎麼樣？”
    淑華愣得抬眸，抑著眼光不朝我望來，半晌，才微微沉聲，公主……自是極好的。”“哦？”父皇揚眉，“那麼，朕把她，嫁與你如何？”滿堂皆驚，母後不敢置信地朝皇座看來，煞白了臉花容失色。我垂下眼簾，看不清情緒。看來，父皇真的是心意以定了。隻是父皇，你憑什麼認為，他安淑華就沒有這個膽抗你的旨呢。眾臣皆是一副驚怔的模樣，詫異地看著淑華，皇上應是早已知道那件事了罷，怎麼還——如果他安淑華還是抗旨不遵，這……
    淑華沉默不語，父皇見狀，了然笑道，“怎麼，你還想抗旨不從麼？朕這個女兒若不是因為你，全天下的男兒無不想納之為妻。”父皇冷冷道，眼裏殊無慣有的笑意“且不說是你娶，堂堂大錦長公主下嫁與你為妻，你還有什麼可委屈的？”父皇修長的手指悠然地敲著漢白玉的小座，一聲一聲叮當的聲音，還有酒水落在地上的響聲，此時竟都清晰可聞，眾人噓若寒蟬，生怕驚了素來溫和的明帝天子一怒，死一般的寂靜。薄可透像的蠶絲紗下垂著光潤盈盈的東珠，我咬了下唇，保養得極長的指甲狠狠地掐進白玉般的掌心，血珠順著掌心的紋絡滴滴答答地濺落在寬大的衣袖中。
    淑華一聲不響地跪下，俯首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微臣不敢。”說罷他抬起頭，那雙燦若流櫻的眸子裏出乎意料地斂了光華，長長的睫毛若翮羽般垂下，現在看來是一片純良。“不敢？”父皇挑眉，“你是說朕的女兒不好麼？”
    我的心一悸，疼痛掙紮著緩緩蔓延，“不是公主不好，而是……淑華著實配不上公主仙姿。況且——”父皇的眉毛繼續高聳，仿佛正待著下文，“況且什麼？”我思慮片刻，隨即一聲輕笑，掀了簾曼步走出，霎那間絕世風華晃煞了一幹人的眼，淑華隻管呆呆地目視我，略略失神片刻，痛色從眸底一晃而過。
    “本宮隻怕，你是有了金屋藏嬌之人罷！”我走過淑華身邊，俯身冷笑道，“安公子難道還不承認麼？”聲音不大，卻足以清晰地傳遍在場所有人的耳蝸，眾人微微一聳，氣氛頓時冷凝到極點，諸個膽小的官員，顫顫巍巍就要厥得倒下。我卻忽地變了神色，大聲笑道，“安公子既無意於本宮，那本宮自是不想涉足安公子心頭所好——全天下，難道沒有配得上我玉無殤的人麼？”我略略揚眸，抬高眼，目空一切的眼神，眉目中滿是驕傲，內心卻急得不行，好你個安淑華，快接腔啊。父皇拍掌，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好，這才是朕的女兒——”
    我一笑，倏地轉身，火紅的袖袂在空中劃過一個絕美的弧度，衝父皇躬身，繼而搭手緩緩跪下，伏地行了個大禮，微微起伏的語調劃過一片恬靜的空氣，恍若平地驚雷，人影破碎，直至畢生，很多人還沒有忘記那驚世駭俗的一語。
    因為我道，“玉無殤，懇請父皇，賜予兒臣——麵首三千。”靜默了許久，我淡笑抬眸，沉靜地麵對群臣驚異的目光。父皇沒有說話，隻是似笑非笑的一雙鳳眼挑得很高，麵上依舊是溫和的笑，卻從眼角射出一道銳利的鋒芒，似是想要洞察我的心。我一悸，咬唇，把頭埋進寬大的袖袂裏，遠處，年邁的太傅撫著須，顫顫巍巍地就要倒下，嘴裏還不住地哀歎，“禍國呀禍國，滑天下之大稽……國將不古呀。唉——”說罷他就很放心地雙眼一翻，雙腿一瞪，倒下了。一旁年輕的翰林書生很不識時務地大聲疾呼，“太傅太傅——您，你怎麼了？”
    父皇冷冷一瞟，那書生氣的愣頭青的年輕學士馬上呆了似的愣在當場，也沒有臣子敢說一句話，那老太傅也就直直地躺在地上。
    “殤兒，你說什麼？父皇沒有聽清。”父皇略略揚了聲，語調裏止不住的笑意，仿佛要流瀉而出，我一顫，強自抬眸，頂著要命的威壓沉聲道，“兒臣，想要安丞相府中男寵，天下第一美人——柳卿寒。’父皇大笑，笑得微微嗆咳，卻凝然地望著我不語，半晌才擺擺手，“你們年輕人的事兒，朕就不攙和了。”受到準許，我輕輕起身，頭腦卻像摻了糨糊一般混沌不清。強自定了靈台處的一點清明，我緩緩走向淑華，在他耳邊喃喃道，“淑華，實在對不住，本宮看上了柳卿寒——看在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上，你……就把他讓給我罷。”
    淑華渾身一震，那雙黝黑的眸子充滿了近乎於瘋狂的灼熱與傷痛，他定定地凝視了我片刻，默然無語。我的心漸漸無法自抑的疼痛，狂亂地搖頭，“不要這樣看著我，是你先負我的——是你先辜負了我們的誓言……淑華，求你了，把卿寒給我罷！”我咬著盈如珠玉的唇，血珠一滴滴地落下，投下無比決絕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