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新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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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
早上的太陽正透過霧氣撒下點光來,薄薄一層金鍍在卿樹身上。他身上穿了一件鬆花綠地錦繡朱子深衣,太陽的光落在上麵,正好反射出一層淡淡的金來,連頭發上也是光芒點點。衛遙“啊呀”一聲,跌回椅子上目不轉睛地看他。
卿樹笑起來,頭微微一側,便有一層金光落在了他臉上,映進一雙桃花眼裏去。好像一口深深古井,突然起了漣漪,刹時生動萬分:
“喲,這麼早起了?怎不叫人來梳理洗漱?”
衛遙打個嗬欠,道:“你當我想。”擺擺手,續道:“洗完了的,就是頭沒梳。”
卿樹含了笑,隨手開妝匣,撿起一把梳子招手道:“過來——小時你最愛賴我梳頭了。”
衛遙靠在他身上,伸手去夠他臉,被他一手拍開。梳子報複似地稍稍用力梳了下,衛遙便笑起來,閑閑問道:“今天有人跟我說你和我姐圓房了,怎麼圓的?”
他一雙鳳眼含了笑斜斜看上去,眼風在卿樹麵上滴溜溜打了個圈,分明帶著戲謔的意味。卿樹淡淡道:
“還能怎麼圓?無非是我和你姐在屋子裏呆了一夜。”
衛遙叫道:“啊呀,說得真可怕!靈位就靈位,說得什麼跟什麼!”
卿樹笑道:“不然你以為?你現在到我屋裏,還能看見蘭若跟我的靈牌子並排供著呢。”
衛遙厭惡地甩甩頭,道:“這種事也隻有我們這樣守舊的人家才做得出了。卿卿,你跟我走吧。”
卿樹默了默,歎道:“你當我不想?——可我有我的苦衷,走不開的。”
衛遙生起氣來,收了聲不理他。卿樹笑道:“你猜當年我和你姐成親那夜,發生了什麼?”
衛遙心裏咯嗒一下,有幾分怕,又有幾分期待。這麼多年從未聽卿樹提起過,他也一直小心不去問他。便隨口問道:“什麼?”
卿樹一下一下給他理著發,不重不輕,剛剛碰到頭皮的力道,說不出的舒服通泰。衛遙讚歎地“嗯”了聲,卿樹微微笑一下,漸漸想起那天的場景。
大紅的雙麵百合繡床帳,大紅的歡喜鴛鴦織錦被,大紅的紅木雕花床。一切都是大紅的,紅到暗色,紅到變黑。紅到要似把一切吞噬進去。
八歲的孩子嚎哭著,撲到門上去。用腳踹,用手打,踢著抓著喊著。門外的鐵鏈子乒乓嘩啦,總也打不開。
卿樹嚎得力盡了,縮在門邊,呆呆看著紅燭下映著的他的新娘。
衛蘭若立在緊挨著床的地方。她全身都軟了,坐不起來,隻能拿架子支住。畫著濃妝的臉僵著,發灰的眼朝天翻開,有些怕人,又有些滑稽。
衛蘭若一半的身子在陰影裏,另一半暴露在紅光下。他看見她的眼白不是常人的白,略略帶了點青色。原本極喜慶的喜服被影子映出一層烏青,說不出的陰森冰冷。
卿樹伸手把自己的眼捂起來。可是入眼卻依舊是一片擋也擋不住的紅——紅燈通明的新房,滿滿地裝的是血似的紅色,哪裏容得下別的色彩?
卿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一生,怕都要與這紅色束縛在一起了。他攤開手,看到血紅的光隨著他的動作,滿滿當當地鋪在手上。
卿樹驚叫起來。衛蘭若向著光的眼角掛著一道血跡,那是一種帶黑的紅。那雙眼似了笑起來。她的腳懸在空中,一隻袖子被架子掛了一下,露出裏麵一隻手指來。指甲是血一樣的紅。她整個人都是紅的和白的,麵人一樣沒有溫度。翻著白眼,沒有表情。
卿樹不敢動,心跳得似要蹦出來。
眼見快到清晨時,卿樹鬆了口氣,心道太陽快出來吧。衛蘭若這時突然直直轉了個身。卿樹被駭住了,心裏連怕也忘了。
衛蘭若從架子上跌下來,棉棉軟軟地撲到床上。她的腿上綁了捆屍繩,不能動;她全身都像沒有骨頭一樣。手這麼垂著,一晃一蕩,指甲刮在床棱上吱吱地響。她的腳從鞋裏出來了,打著彎掛著,裹腳布散開來,一一垂在地上。
頭上的珠翠全散在墊子上了。她的眼睛一翻,整個瞳仁翻到了頭裏,外麵隻看得見一雙雪白的眼。
她睜著眼又過了一會,突然一把抓住卿樹的腳踝。她的手很冷,就像物體一樣,帶著死人的有點硬、有點軟的觸感。她抓得很緊,卿樹甚至感覺到骨頭要裂開的吱咯聲。他驚叫著想甩開她,可是他動不了,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突然她眼合上了。接著,太陽出來了。
在這間布滿紅色的新房裏,八歲的他與十八歲的她呆了一夜。
卿樹輕輕歎了口氣:
“她真的會動,然而一直都沒有表情。”
衛遙一把攥住他手,說不出的驚怕。他不信鬼神,卻知道卿樹不會騙他。神神鬼鬼本來就是不可捉摸的事情,誰又能說透幾分。半晌才勉強笑道:“外國有種專門寫鬼故事的人,你也可以去了。”
卿樹一笑,並不答言。衛遙隨手拿起一旁一麵手鏡,對著頭發照。
一照之下,衛遙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