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爸爸，你能看見我嗎？”我跪在父親的墓前，低低地說。“爸爸，我狠心的爸爸。”
    碑上的父親照片眉目親切，仿佛笑語依然。可是盡管他的笑語依然，我卻再也見不到他了，我那狠心的父親，就這樣拋下我，去了另外一個我永遠無法觸到的世界。“爸爸，今天我去見母親了，她依舊是那麼美麗。”我垂著頭，看不清神色。
    “母親嗎？那個你一生摯愛的女人，那個讓你為她拋棄一切的女人，”我抬起眸，正對著照片裏的父親，父親微笑，仿佛兒時哄著不聽話的我，嘴角依稀有著淡淡的寵溺和憐惜。
    “我都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這樣看著我！”我失控地大喊，眼眶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為什麼呀，你究竟是為什麼呀！你幹嘛要愛她，那麼那麼愛她。”
    嘩啦——脖子上的金色鎖鏈滑落出來，掉到地上。我低下頭，緩緩撿起那父親留給我的唯一遺物。那小小的圓蓋子瞬間彈開，裏麵露出一張熟悉的臉，眉目宛然。我怔住了，久久端詳著，然後用力按下，眼淚突然不受控製地滑落，滴在冷硬的水泥板上，濺起苦澀的淚花，刺骨的寒。
    “你為什麼要這麼傻，爸爸。哪怕她已經遺忘了你的存在，還是傻傻地愛她。”我狠狠地扳著父親的墓碑，“你說話呀，你說話呀！”
    父親亦是笑，溫和中沒有絲毫不耐。我一下子像失了力氣一般癱在地上，“爸爸，我恨你。你知道為什麼我恨你嗎？因為你生出來的我和你多麼相像，那麼相像。”
    想起母親，我的嘴角勾起譏誚的弧度，朦朧的鳳眼染上水霧。當我對那一本正經的王叔說我要去墓地時，他臉上那驚愕的表情，與隱隱不屑的嘲諷。我失笑。他大概以為我是他那美麗女主人的哪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種，前去看望她因不要臉而早逝的父親吧！
    雨瀟瀟地落下，夾雜著櫻花的氣息。說來也怪，自從父親走了以後，這座墓園就長起了茂盛的櫻花，對此，我並不驚訝，因為這就是，父親身上的，所謂櫻花的精魂。
    手機響了，我接起了電話。“喂，你找——”
    “是我。”另一端傳來沉默的聲音，“你在哪兒？”
    “我，我在，”我思索著，準備想出一個借口。
    “不用想了，我看見你了。”不一會兒，弦笙便出現在我的麵前。
    “你——”我張口，欲語還休，躊躇了半晌，我終於開口，“你怎麼來了？”
    “我來祭奠家母。”他道，淡雅的眉目中徐徐氤氳上傷痛。
    “什麼？蕭阿姨她——”我的心一下子揪起，仿佛有個地方在被刀子拉著，鈍鈍地痛。“不，不是她。”弦笙搖搖頭，“她不是我的母親，父親告訴我，我的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已經離開。”
    “是嗎，那我怎麼不知道？”我很驚訝，聲音也不覺提高。我與弦笙認識十六年，可他從沒有告訴過我，他的生母不是阿姨。
    弦笙抬頭望了我一眼，神色中淡淡的自嘲，“這件事，連我都忘卻了。你又怎麼會明白呢。”
    “你——”我急急地說，“不要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他搖搖頭，“說不過，我到底是個沒有用的人，連我的母親都會忘記。唉，你來這做什麼，一個女孩家，來這麼荒涼冷清的地方。”
    “我——”我的聲音頓住了，喉頭哽住。我艱難地指向父親的墓碑，眼睛幹澀，悶悶的疼痛。“那是我爸爸。”
    “原來如此。”他輕輕點頭，“難怪我看到你在這裏歇斯底裏地哭喊。”
    我的臉頰霎那飛紅。“你，你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你在這裏對著石碑失去理智地大聲質問，看到了你跪在地上孤單地哭泣。你和你的父親感情一定很深吧！”
    “是嗎。”我囁嚅這說不出話來，眉間染上深深地傷痛。父親，如果你知道你從前那麼喜歡的小男孩已經忘記了你對他的疼愛，你是否也會歎息一聲呢？